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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露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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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秦博文跟调查公司的人再次离开维都,去了南方。机关幼儿园也开了园,卓小梅又一头扎进繁忙的事务之中。

    这天妇联贺主席打来电话,告诉卓小梅,她已正式当选全省十佳女青年,将于三八妇女节那天,在省委接待处举行隆重的颁奖仪式,由省委领导亲自授奖,省里各大新闻媒体都会出动,进行现场采访报道。贺主席还说奖金不薄,到时卓小梅可得请客。

    卓小梅一下子警觉起来,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现在上面搞什么活动,借口是弘扬这精神,繁荣那事业,其实都是冲着你袋子里那几个人民币来的。比如给企业评个什么十强百强,企业和老板可以见报或在媒体上露脸,不过你得先交上一笔不菲的评估费版面费什么的。比如给厂长经理弄个有突出贡献奖之类,赏你五万元,却要你先交上十万元活动费。省妇联也许没有那么势利眼,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姐妹们扬眉吐气。只是他们又没有印钞机,去哪里搞钱给你发奖金?

    卓小梅不明就里,心怀顾虑地问贺主席道:“该不要幼儿园出什么赞助费吧?”贺主席哈哈大笑道:“早预料到你会这么问的。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们早有安排。”卓小梅正要追问是怎么安排的,对方说声“三八见”挂了电话。

    瞧着手上嗡嗡而鸣的话筒,卓小梅暗想,是不是市妇联有这方面的专项经费,到时划到省妇联的户头上就得了?这种可能性好像又不太大。卓小梅没忘记贺主席曾在费局长那里发的牢骚,她已道出妇联的窘况,除了预算安排的人头经费,不可能还有多少余钱剩米。那就是以评选十佳为借口向政府申请经费了。妇联归魏德正主管,他是市委重要领导,给常务副市长或财政局长打声招呼,拨几万元到妇联户头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卓小梅自哂了,不出声道,只要幼儿园不出血,那笔钱从何而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转眼三八节就临近了。卓小梅已接到参加全省十佳女青年颁奖仪式的文字通知,贺主席也打来电话,说她和费局长亲自陪她上省里去领奖。这天午后,卓小梅提个不大的旅行袋,走出机关幼儿园,到街旁等候贺主席他们。不一会儿,费局长的车子就开了过来。他没带司机,是自己亲自开的车。贺主席坐在他旁边,从车里伸出脑袋,说:“卓园长,你坐不坐我们的车?”

    这不是废话么?这现成的车不坐,还去挤客车?卓小梅就去拉费局长的车门。拉了几下也没拉开,看来是下了锁。只听费局长说:“我和贺主席已经配了对,你就别搞第三者插足,影响安定团结了。”贺主席笑道:“费局长不让你上车,那你只好去坐后面的车了。”

    卓小梅掉头往后望去,果然开过来一部小车,竟然是魏德正的专车。

    卓小梅于是朝魏德正的车子走过去。车没停稳,吴秘书就走出副驾驶室,开了后排车门,对卓小梅做个请的姿势。卓小梅谢过吴秘书,低头钻进车里。吴秘书又不轻不重将车门关上,这才快速上了车。

    车子立即启动了,一旁的魏德正说:“费局长不开车门,只得到我车上来挤挤,委屈你了。”卓小梅说:“我挨挤算什么?挤着您当领导的,才是我的罪过。”魏德正说:“能跟你卓大园长挤一挤,可是我莫大的荣幸。”

    卓小梅以为是两部车子碰巧走到了一起,问魏德正:“您是上省里开会,还是办事?”魏德正说:“我是专门去护送你的。”卓小梅说:“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您堂堂市委重要领导,这么礼贤下士。”魏德正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嘛,维都好不容易出你这么个全省十佳,我这个管党群的副书记,能不当回事么?”

    说得卓小梅直笑,说:“魏书记也太夸张了,还百年树人。我这个十佳,从报送材料到今天上省城去参加颁奖仪式,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

    到达省城,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赶往省委接待处,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这是喧哗的都市中心里的一处静地,花草不语,流水无声,古木遮天蔽日,假若不是市声犹在耳畔,卓小梅还以为到了远离凡尘的僻境。

    来到会议报到处,几个人的名字早被写在了宾馆的房门上。魏德正是地厅级领导,住的单间,卓小梅与贺主席在一起,费局长和外地一名代表住一间,吴秘书和司机不是正式代表,被安排到了副楼里。

    吃过晚饭,省委有关领导在省妇联领导陪同下,到房间里来看望各位代表。领导们晃一晃就走了,费局长迈进卓小梅和贺主任两个的房间,说魏书记请她们过去搞精神文明建设。三人过去推开魏德正虚掩着的房门,他正站在窗前接电话,嘴里嗯嗯着,低了两下脑袋。吴秘书已摆好麻将桌,将三人请到桌旁。

    魏德正的电话很快打完,说:“等会儿有个朋友要过来看望咱们。”坐到桌旁,开了软中华,和费局长一人点上一支,动手搓起牌来。

    开局后,费局长故意问魏德正:“领导表个态,打多大?”魏德正说:“我不是早表过态,请你们过来搞精神文明建设的么?”费局长说:“那有什么意思?打牌不来钱,炒菜没放盐,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都要硬嘛。”贺主席笑道:“我看费局长,你对领导也太缺乏了解了。魏书记想搞物质文明,他搞得起来吗?”费局长说:“堂堂市委重要领导,难道搞物质文明的钱也掏不起?”贺主席说:“那你要魏书记自己掏钱,他掏得出一百,我给你两百,掏得出两百,我给你四百。”

    费局长抓牌的手就停下了,问魏德正,说:“书记夫人这么厉害,出门时还先给您净身?”贺主席笑道:“费局长你居心不良,怎么能让领导净身呢?”费局长才意识到自己用辞不当,忙自我批评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怪只怪我读书时语文没学好,词不达意。”

    魏德正倒没什么,只管抓牌。费局长又说道:“魏书记您到底是真没带钱,还是假没带钱?”贺主席说:“费局长你别将魏书记的军了,当领导的都这样,身上从来不会带钱的。带了钱也跟没带是一回事,出行有人开车,吃喝有人买单,住宾馆有人开房。你叫领导带钱在身上,是不是想行窃?”费局长说:“罢了罢了,看来今晚只能精神到底了。”

    魏德正朝卓小梅笑笑,说:“贺主席说得倒也不假,自早几年做上县领导后,我身上便很少带钱。有时夫人给两张百元钞票,两三个月后,那两张钞票还搁在口袋里。”卓小梅说:“领导忙嘛,哪有工夫花钱?”

    不过卓小梅知道,不花钱的人并不是不消费,像魏德正这样的市委重要领导,掰着指头数得出来的消费,一年下来没有个百多万,那是绝对对付不了的。第一次听人说出这个数字时,卓小梅并不怎么相信。要知道机关幼儿园百余位职工,政府的拨款还不足这个数,难道一个领导的消费,竟会超过机关幼儿园这样不大不小的单位拨款?后有一位在机关里工作过大半辈子的朋友算了笔细账,卓小梅才确信这是事实。那朋友是这样计算的,以维都的消费水平,像魏德正这样的市级领导,月工资加福利总得有两千左右,办公室电脑电话开支每月一千,手机费每月一千五,一天两包软中华,两天一瓶五粮液酒,秘书和司机的工资手机烟酒开支月平均一万,小车油料维修保险折旧等支出月平均两万,多项累计每年就是五六十万。除此之外,做上领导,关系网就变得复杂,朋友同学战友老乡上级下级同事同僚,还有见过一两次面,你记不得他,他记得你的,都会以种种借口找上门来。上门就要吃要住,市委市政府都设有接待处,接待处的人在市委和政府的宾馆里日夜穿梭,就是专门负责招待市领导这些形形色色的客人的。像魏德正这种位高权重的地方重量级领导,冲着他而来的客人,平均两天一拨那是低估了,一拨按三千元的吃住玩乐和礼品费用计算,一年下来也是五六十万。两个五六十万加在一起,便是一百一二十万,这道算术题做起来并不太难。还有打着各种招牌,找领导入什么政坛新星廉政公仆中华精英世界名人之类玩意儿的,或给企业和单位打招呼出赞助费的,那已没个准数。另外上研读博,出省调研,出国考察,其花费多少,出自何处,谁也搞不清楚,谁也不会吃了饭没事做,硬要去搞清楚,只能忽略不计。这些都花在明处,叫做工作需要,花得理直气壮,领导不但不会犯错误,而且花得越多,越能说明领导辛苦忙碌,能力卓越,造福一方,利国利民。至于暗处的,比如插手甲工程,过问乙开发,关照丙改制,背后有些什么交换,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跟前面所说的领导消费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想着那朋友算的细账,卓小梅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往官场里挤。有钱人一年消费百来万也许算不了什么,可他消费得再多,得自己动手拿着钱往外数,当领导的消费起来,连数钱都有人代劳,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两者之间的档次,孰高孰低,自然是明摆在这里的。

    卓小梅本来麻技就不怎么样,加上思想开小差,难免老出错,几圈下来,竟然没和一把。费局长就开她玩笑:“卓园长你是想着明天拿大奖,没心思搞这种精神文明建设吧?”贺主席也说:“明天卓园长拿了奖,打牌可得来点意思,让我们也提一点成。”卓小梅说:“我这个奖都是在场的领导共同努力的结果,我怎么好意思独吞?”

    牌桌上有一个规律,只要领导在场,部下的牌技绝对不可能比领导好,因此这天的牌局上大部分时间总是魏德正在和牌。费局长便表扬魏德正有水平有能力,说打牌是智力游戏,牌打得好的领导,肯定智力超群,干起革命工作来,自然成效显著。贺主席开玩笑道:“时代真是不同了,我记得我参加工作那阵,都是上级表扬下级,现在颠倒了过来,上级难得表扬下级一回,倒是下级常常表扬上级。”费局长也笑道:“还有过去总是上级奖励下级,现在也改成下级奖励上级了,逢年过节,下级总是往上级那里跑,跑去干什么?就是去奖励上级的。当然上级也会偶然奖励下级一回,不过那也是下级先奖励了上级之后,上级从下级奖给自己的奖励里匀出来的。”

    两人说话之际,魏德正又痛痛快快地赢了一把。这虽然搞的精神文明,没有什么经济效益,可赢得多了,还是容易产生成就感的。魏德正也就开导起三位来,说:“我和牌,你们别不服气,这里面可是有道道的,得用心琢磨才能悟出其中奥妙。”费局长说:“那魏书记可得教我们几招。”贺主席说:“魏书记您别教他,到时教了徒弟打师傅。”

    魏德正笑笑,一边抓牌出牌,一边说道:“麻场其实就是官场,这打麻将,跟做官完全是一回事。你的上家就是你的上级,你必须对他摸得准,挖空心思奉承他,讨好他,巴结他,努力跟他搞好关系,像对待你的亲爹亲妈一样,将他侍候得舒服了,逗弄得开心了,他就会把好张子放给你,给你和牌的机会。你的下家是你的下级,你必须对他握得住,给他点小甜头,又不能让他翘尾巴,该看紧的时候要看紧点,尽量限制他,控制他,处处留一手,关键的张子坚决不能放给他,叫他和不了牌。你的对家是你的平级,更是你的对手,你必须摆得平,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吃什么张,放什么子,你得睁大眼睛看清楚,想方设法摸清楚他的底细,弄明白他的意图,时刻提防,多方设阻,拿出一切能够拿出来的手段制止他和牌。这么一来,其他人都和不了,你想不和都不可能了。”

    这套高论,不仅卓小梅从没听过,在机关里混了那么多年的费局长和贺主任也是第一次耳闻,心里不免暗暗佩服起魏德正来。费局长说:“怪不得魏书记领导做得这么好,原来是打牌打出来的经验。”魏德正忙说:“这是信口开河,练嘴皮子的,你们别拿出去讹传。在市里天天事务缠身,疲于奔命,难得片刻轻松,今天到了省里,可以放松一下,跟同志们打牌玩玩,高兴了开几句玩笑,是上不得会议纪要的。”

    贺主席抬头望一眼站在魏德正身后看牌的吴秘书,说:“吴秘,魏书记的指示你做好记录没有?回去整理成文,发至县团级干部,大家好好学习学习,以尽快提高各级领导干部的执政水平,早日振兴维都两个文明建设。”吴秘书长笑笑,只是不声。

    费局长抓牌出牌的速度本是桌上最快的,此时迟缓起来,略有所思道:“过去我打牌,没来钱是坚决不上桌的,输钱垂头丧气,赢钱兴高采烈,只图一时痛快。今天听魏书记一番谆谆教诲,才知道自己的浅薄。赢两个小钱,那算什么本事?纯粹是雕虫小技,地地道道的小儿科。像魏书记这样,打牌不是想赢两个小钱,也不仅仅以娱乐为目的,而是见微知著,能从中悟出为官之大道,并付诸实践,那才是大智慧,大本事,大收获,大赢家,实在令吾等小吏汗颜。常言近朱者赤,今后看来还得密切联系领导,跟着多学几招才是。”

    “费局长你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出牌。”魏德正拿着麻将在桌上敲几下,不让他再往下说“这话说到这里打止了,再不可议论了。怪只怪我说漏了嘴,被你们抓住辫子。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以后说什么话,看来还得注意点才是。”费局长说:“君子无戏言嘛,谁叫您是我们的领导呢?领导是权威,领导的话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话,是金科玉律,是指示,是真理。现在我们国家已进入法制社会,大力提倡依法治国,依什么法治国呢?当然就是依领导的说法治国。”

    几个正有说有笑,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推门而入,说:“哟,领导们正在忙。”魏德正闻声而起,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摇几摇,说:“禹老板动作蛮快嘛。”中年人说:“魏老板到了省城,我的动作肯定要快点。”

    两人见面就互称老板,卓小梅觉得挺有意思的。生意场上称老板,由来已久,曾几何时,官场上也称起老板来了。卓小梅就不知那禹老板到底是生意场中人,还是官场中人。

    魏德正开始给禹老板介绍桌上的人。先介绍费局长。魏德正话音没落,费局长捞住禹老板的手,说:“禹老板是咱维都经济建设的大功臣,上一届人代会,我们还是一个代表团的。”禹老板也说:“费局长是我的老朋友了。”

    “我这是多此一举了。”魏德正转而指着贺主席,说“这是市妇联贺主席,认识吗?”贺主席抢先说:“禹老板曾是维都的大名人,我能不认识吗?只是禹老板不见得认识我。”禹老板风趣地说道:“我在维都办厂时,不堪老婆的家庭暴力,曾跑到市委大院里去找过男联,妇联还真没去过。”说得众人都笑。

    从几个人的话中,卓小梅已经猜测出,这个禹老板就是曾经收购维都汽车制造厂的那个禹老板了。想起不是这个人,秦博文也不会下岗,从而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卓小梅心下不免恨意暗生。不过她还是有涵养的,不会将肚子里的想法流露在脸上,魏德正将她介绍给禹老板时,还努力地笑了笑,说:“我也认识禹老板,在电视里。”禹老板说:“你就是卓园长!魏老板跟我说过,这次到省城来开会,你是主角。”又对卓小梅翘起拇指,说:“全省十佳,不简单啦。”

    魏德正怎么会对禹老板说起自己呢?连自己的十佳他都知道了。卓小梅觉得有些蹊跷,却没怎么往深处想。

    禹老板是来请魏德正他们去喝茶的,说他有一位朋友新开了一家茶馆,装修古拙,格调高雅。名字也别致,叫做天然居,一听就是有品位的,值得一去。还说如今唱歌跳舞蒸桑拿那一套越来越变得粗俗,让人觉得是专门给那些进城没几天的暴发户设计的消费,因为他们除了认得人民币上面的字,别的字认不得几个,偏偏又想张扬显摆,那种地方再合适不过。喝茶却不同,显得有文化。省政府前不久下了文件,要把本省建成文化大省,凡是与文化有关的产业,手续快办特办,免税三年,而茶文化又是文化中的精品文化,不会喝茶,不懂茶道自然显得落伍和没有文化,各类茶馆也就应运而生,喝茶一时成为风尚。

    魏德正征求三位的意见,是不是领禹老板的情,去见识一下省会城市的茶道。费局长是市里的中层领导,知道领导想做什么,自己表态就是,完全用不着征求下属的意见,只有不想做什么的时候,才故意问问下属,意思是要下属替他挡挡驾。费局长于是说:“你们几位去吧,我有一位老同学先约好了,等会儿要来看我。”

    贺主席和卓小梅也不傻,趁机推辞。魏德正就对禹老板摊摊手,说:“你看这些人都有事,我孤家寡人的,不好脱离群众,独自扯单线。何况我也没什么文化,还是打打麻将,干点粗活算了。”禹老板也不勉强,笑道:“麻将也是文化,那你们就从事麻文化吧。”同时掏出手机,通知司机到楼上来一下。

    禹老板的司机很快上来了,手上抱着个纸盒子,里面堆着酸奶矿泉水和时鲜水果之类。魏德正说:“禹老板你这是要干什么?”禹老板说:“我也没什么表示的,给各位搞点后勤服务,算是对麻将文化事业的一点力所能及的支持吧。”大家就感谢禹老板的关怀,一定努力振兴麻将文化事业。

    临走,禹老板掏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递给魏德正,说:“这是那家天然居老板的名片,魏老板如果有兴趣到那里去,那老板见了我的签名,会把费用记到我的账上的。”魏德正说:“会议有两天,有空我们去见识见识。”

    禹老板走后,几位坐到桌旁又打了几圈,见时间不早,便各自回房歇。

    一夜无梦。第二天上午在大礼堂举行全省十佳女青年颁奖仪式。仪式场面隆重,十佳女青年胸戴红绸大红花,被安排在前排位置,全省各地市党委政府有关领导和妇联系统与会人员坐在主宾席上,数百名着装整齐的少先队员则把其他席位一个不漏地填满,而各大新闻媒体记者则分列两旁,严阵以待。

    在恭候省领导入场的间歇,卓小梅留意了一下其他十佳女青年,一个个姹紫嫣红,看上去没一个三十岁以上的,一般都在二十五岁左右。想想自己都已三十大几,相比之下差不多是老太婆了,就有些不太自在。又想这是颁奖仪式,不是参加玫瑰之约一类的电视节目,这才稍稍自如了些。

    没多久,省领导开始陆续出场。第一个出现在主席台侧的是省委施书记,卓小梅曾在电视里见过的。施书记向台下挥挥手,继而轻轻拍起巴掌。台下受到暗示,也跟着鼓起掌来,居然鼓得还很热烈,大概是后面的少先队员事先受过训练。施书记走出十来米,省长才出现在主席台上,他也向台下扬了扬手,才开始鼓掌。第三位是省人大领导,与省长的距离便只有两三米的样子,他没扬手,一上来就鼓掌。后面的省政协和省军区以及其他省委领导,彼此之间的距离便都保持在两米左右,也都只鼓掌而没扬手。

    领导入场后,会议进入正式程序,无非是主持人宣布开会,对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莅临会议的领导表示热烈欢迎,接着甲领导讲话,乙领导祝贺全省十佳女青年产生,丙领导宣读十佳女青年名单。旋即颁奖开始,在明快的音乐声和响亮的掌声中,十佳女青年依次走上主席台,从省领导手里接过奖牌和奖金,然后转身亮相,接受镁光灯的轰炸。

    卓小梅所处位置居十佳之中,所以给她颁奖的恰是主席台正中的施书记。十来个省领导里,卓小梅也就认得施书记和省长两位,因为平时他俩在电视里的出镜率高。施书记起码有一米八几,卓小梅伸了手去接他递过来的奖牌时,不得不仰起头来。要说卓小梅不是那种容易怯场的人,可站在居高临下的施书记面前时,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和心虚,不知是因为施书记位高权重,不怒自威,还是牛高马大,气势压人。其实施书记授奖的过程中,始终面带慈祥,递奖牌时还微笑着点点头,主动伸出手来,亲切地跟卓小梅握了握。那是一只温暖宽厚又苍劲有力的大手,卓小梅不免暗自感叹,这样的大手,天生就是用来执掌大权,把握乾坤的。

    回到台下,十佳代表上台发言。卓小梅对铜质奖牌并不在意,却偷偷看了看红包里的奖金。那是一匝厚厚的百元大钞,匝条上用大写标着五万元整的字样。这让卓小梅吃了一惊。她是绝对不相信省妇联会拿出这么重的奖金奖给她们的。也不知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出在猪身上,反正没出在市机关幼儿园身上。卓小梅想起贺主席说过的他们早有安排的话,莫非是市妇联到哪里化缘,交了该卓小梅交的份子?

    下午省妇联组织十佳和与会代表参观工业开发区和生态工程,卓小梅想就奖金的来源问问贺主席。贺主席跟省妇联的一位处长贴得铁紧,插话不进。想问魏德正,才发现他不在人群里,可能是中途开了溜。市里领导进省城,就像县里领导上市里,要拜访的领导,要找的关系那么多,够忙的了。卓小梅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无声自责道,你真是见不得大钱,区区五万元奖金竟搅得你心神不定。

    根据会议安排,晚上在上午开会的大礼堂举办大型文艺晚会,会议代表都发了票,而且是贵宾席。晚会八点才开始,晚饭后那段时间,贺主席和费局长几个跑到魏德正的房间里凑热闹,说笑话,卓小梅也跟了去。这叫做密切联系领导。卓小梅还想着奖金的事,却因人多嘴杂,终于没开口。

    电视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先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之后才是省里的新闻。省里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十佳颁奖大会,足足放了十多分钟。十佳里面,唯有卓小梅上镜的时间最长,因为施书记给她颁奖的全过程都进了电视。贺主席说:“卓园长看你好风光的,当时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吧?”费局长也说:“卓园长现在可是大名人了。”

    卓小梅笑笑,不语,心里倒也受用。

    新闻播完,几个人去大礼堂观看晚会。无非是些歌舞升平的节目,电视里天天是这种玩意儿,卓小梅觉得无趣,想起招待所院内静幽的环境,这两天也没来得及领略领略,就悄悄逃了出去。走过一座拱形小石桥,前面是空旷的草坪,高处的灯光自树叶间漏下,似真似幻。无声的蝙蝠自空中倏然划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黑色的弧线,它已遁入不远处的树丛。草坪里面嵌着弯曲的麻石小路,卓小梅悠然前行,只顾歙动鼻翼,吸纳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偶有残叶漂落身上,竟浑然不觉。

    正在惬意间,忽有人自石桥上走过来。那是魏德正的脚步声,卓小梅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还没拢来,魏德正就开口道:“小梅你好自在啊。”卓小梅说:“一整天又是开会又是参观,只想清静一下,所以对晚会节目就失去了兴致。”

    魏德正几步走近,说:“我没有破坏你的清静吧?”卓小梅说:“魏书记这是看得起我,才舍弃了晚会不看,出来陪我,何言破坏?”魏德正说:“我知道你是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其实我跟你一样,对那样的晚会兴趣不大。”卓小梅说:“那种晚会是专门表扬你这样的领导的,怎么会兴趣不大呢?”魏德正说:“那样的表扬也太肤浅了,听多了生腻。”

    随便聊着,两人已经走过草地,来到一处花畦前。花色不少,卓小梅只认得那些常见的茶花和杜鹃。也许是刚刚盛开过,畦中落英缤纷。魏德正低了头,在花丛中闻闻,说:“要说自在,还是这花,想开就开,欲落便落。”

    魏德正是感叹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太多顾忌。卓小梅自然听得出来,却不点破,只说:“要不怎么说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

    绕过花畦,两人来到一处墙根。忽见墙上嵌着一扇木门,魏德正随手一拉,竟然就开了,前面是条窄小的甬道,两面墙上爬满青藤。听着墙外传进来的市声,魏德正说:“到外面去看看怎么样?”卓小梅说:“时间还早,那就出去走走吧。”

    甬道不长,不足二十米的样子。到得拐弯处,一条偏巷出现在眼前。走出巷口,前面便是闹市,车水马龙,夜景辉煌。这是一条不宽的弯曲起伏的旧街,街两旁的梧桐树粗大豪放,间或还能看到没有拆完的很有些时代的板装屋。

    忽然间,卓小梅就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魏德正望着远处的街影,抬手拍拍身边的梧桐树,说:“十多年了,过去的石子路换成了水泥路,街旁的板装屋也少了,唯有这些梧桐树还是当年的梧桐树。”

    原来魏德正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说不定他早知道省委接待处有道后门直通这条老街,特意把她领出来的。遥念读幼专的那几年,虽然天天行走于此,却哪里知道与深不可测的省委接待处只一墙之隔?还多次跟身边这个男人从这里走过,尽管并没真正深爱过对方,如今触景生情,依然备觉温馨。卓小梅也就说:“时间真快,转眼我们就人到中年了。”魏德正说:“是呀,真快。只有梦里回到这个地方,还是当年的旧踪。”

    这话让卓小梅暗暗一惊,意识到自己欠了魏德正很多。却只能默然,无话可说。魏德正不去理会卓小梅,说:“小梅,要说我还得好好感谢你才是。”卓小梅不知此话何指,心想是不是当年拒绝了他,故意这么正话反说?只得说:“德正,是我对不起你。”

    卓小梅觉得到了这个地方,再一本正经叫魏德正做魏书记,便显得生分了。魏德正懂得她的用意,却笑而不语,走到了前头。

    不觉得就到了幼专前面。过去那道不宽的铁门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石门。两人在门下站了一会儿,魏德正说:“进去看看么?”卓小梅说:“免了吧,门卫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最难忘的还是幼专斜对面的粉店。然而几番搜寻,还是不见踪影,当年低矮的木屋已改成三层的砖楼,楼下的门面全成了网吧。卓小梅说:“想起当年,花两张角票吃一顿米粉,便是莫大的享受。现在的年轻人,最时髦的已不是吃喝,而是泡吧了。”魏德正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嘛,那时短缺的是物质,现在短缺的是精神。”

    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两人一路走去,眼睛仍在那些招牌上瞟着,仿佛找不到过去的粉店,绝不罢休。自然是无果而终。卓小梅不无遗憾地说:“记得为了请我吃粉,那时你连公共汽车也舍不得坐,都是走路来,走路回。今天粉店若在,我一定好好请你,还你一份人情。”魏德正似有几分感动,说:“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只是说还人情,也太严肃了点。倒是那时我也太幻想了,以为多请你吃几次米粉,就会打动你的芳心。”

    卓小梅有些内疚,说:“这都是缘分,不是人为可以做得到的。”

    魏德正苦笑笑说:“只好这么理解了。不过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不是你的断然拒绝,我也不会时时警醒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卓小梅意识到,这大概就是魏德正刚才说的要感谢自己的理由了。

    卓小梅也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秦博文会一事无成,沦落到今天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而魏德正却通过多年努力,悄然崛起,做上一地高官。怪不得有人说,失恋使人进步。像秦博文这样,虽然当初如愿娶上自己想娶的女人,事业上却无所作为,到底是幸耶,还是不幸?原来鱼与熊掌,真的不可得兼。

    又想起半年多来魏德正的大恩大德,卓小梅开玩笑道:“魏大书记,你不是为了感谢我,才给予机关幼儿园和我本人这么多的帮助吧?”魏德正说:“不能排除这方面的因素。”卓小梅说:“还有别的因素吗?”魏德正说:“那当然,幼教事业也是党和人民的事业的一部分嘛。”卓小梅说:“这两天你好像很少打官腔,害得我差点都要忘记你是领导了。你这官腔一打,又让我恢复了记忆。”魏德正笑道:“我那是官腔吗?”

    快到老街尽头了,前面有一处茶馆,魏德正指着楼前的招牌,说:“真是巧了,这里也有一个天然居,不知是不是昨天禹老板推荐的那个天然居。”卓小梅说:“有这种可能。”魏德正说:“我在家里天天要喝茶的,这次出来得匆忙,忘带茶叶,宾馆里的袋装茶又没法下喉,真被害苦了。小梅可以陪我进去喝两杯吗?”卓小梅说:“为我领这个十佳奖,你都陪到省里来了,我陪你进去喝两杯茶,那不是很应该的吗?”魏德正高兴地说:“那太谢谢你了。只要茶好,即使不是禹老板朋友的天然居,那又何妨?”

    走进茶馆,魏德正亮出禹老板给的名片,服务生立即客气地说:“哦,是禹老板的朋友。”将两位领上楼,请进一个装修典雅的小包厢。卓小梅也就意识到,今晚这些看去非常偶然的巧合,实际上是魏德正事先设计好的。

    不过正如禹老板所说,这里古拙的装修还算别致,值得一来。尤其是墙上那幅字,有点启功体的味道,卓小梅比较喜欢。是一副回文联,意思挺不错:

    客上天然居

    居然天上客

    服务生很快上了茶,是著名的西湖龙井,茶味纯厚。不过卓小梅喝得比较节制,怕回接待处后影响睡眠。魏德正却兴趣盎然,侃侃而谈,说起茶道来,让卓小梅长了一回眼界。

    茶过两道,魏德正举起杯子,说:“今天以茶代酒,祝贺你荣获全省十佳!”卓小梅端杯跟他一碰,说:“感谢领导看得起,让我得此殊荣。”魏德正说:“不是领导看得起你,是你事业有成,名副其实。”卓小梅说:“事业有成和名附其实的人多的是,却不见得都像我一样能得到领导的青睐。”

    “这倒也是实话。”魏德正说“小梅你今天算是幸运的,正好是施书记亲自给你颁的奖。”卓小梅说:“施书记颁奖和其他领导颁奖有什么不同吗?”魏德正说:“当然不同。刚才你也看了电视,施书记给你颁奖,上镜的时间就比其他获奖者多得多。”卓小梅说:“这岂不是狐假虎威么?”

    闻此言,魏德正不禁莞尔。卓小梅不知何故,说:“我说错了?”魏德正说:“你这个成语用得太恰当了。”卓小梅说:“怎么个恰当法?”魏德正说:“女人中,最勾魂者是谁?当然是狐。男人中,最威猛者是谁?当然是虎。勾魂如狐,又能借虎势,这样的女人那还了得?”卓小梅说:“你这不是乱比附么?”

    又喝了好几杯,茶壶已干。正好电热壶里的水已在沸腾,魏德正提壶续水。卓小梅心里还耿着那笔奖金,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上午我领的奖金是多少吗?”魏德正盖好茶壶,说:“起码有千儿八百的吧?”卓小梅说:“整整五万元。”魏德正淡然一笑,说:“那你发财了。我不知道奖金这么多,不然将费局长他们也请过来,狠狠宰你一刀。”

    听魏德正这口气,卓小梅就明白他早已知道奖金情况。便问他:“谁替我出的赞助?”魏德正假装糊涂,说:“什么赞助?”卓小梅说:“你别明知故问。没有赞助,省妇联会拿出这么厚的奖金?”魏德正说:“你别小瞧人家省妇联,这点钱算什么?”

    见魏德正不肯实说,卓小梅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也不知泡到了第几壶,服务生留下的那小听茶叶已经见底。卓小梅只象征性地抿抿,基本上是魏德正一人在喝,看来他还真是来这里过茶瘾的。最后那壶茶已续了五道水,魏德正还舍不得倒掉,又续满水,说:“喝完这一道就走。”

    这道茶自然得久泡两分钟,因为茶汁出得相对慢些了。等茶之际,魏德正依然手不离壶,捏着壶盖顶珠,无话找话道:“小梅,我知道你这人向来清高,不过在老同学面前,没必要过于矜持,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尽管提出来。你要知道,我是分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在这个位置上,还是能办点事的。”

    听这口气,今晚魏德正要卓小梅陪他来喝茶,仿佛就是要对她说这句话似的。卓小梅也不深想,自己又不是官场中人,他管不管党群,与己何干呢?

    喝完壶里最后一道茶水,两人走出包厢。服务生也不收他们的钱,只在单子上写下禹老板的名字了事。卓小梅说:“禹老板的名字还真值钱。”魏德正感慨道:“是啊,禹老板的名字是走势正猛的期货,谁能将这期货购到手,以后是有大赢的。”

    卓小梅没能完全听懂魏德正的意思,却想起媒体上曾披露过的某些官员对老板说过的话:你出钱帮我把官做大,我的官做大了,回头再帮你赚大钱。也不知魏德正说的期货,是否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维都,那些做厌了各类会议和杀人放火赌博嫖娼小道消息报道的记者们,听说本土出了个全省十佳女青年,纷纷涌进机关幼儿园,对卓小梅进行全方位的采访宣传。这是不花钱的广告,却比花钱的广告效果好得多,一时间卓小梅报纸上有芳名,电视里有身影,成了维都新闻人物。连机关幼儿园也沾了不少光,名声跟着响亮起来,不少家长闻风而动,毅然决然把自己的孩子从别的幼儿园转了过来。机关幼儿园人气旺盛,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赢。

    卓小梅当然不只顾着出风头,还腾出时间,将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她们叫到园长室,说了在省里参加颁奖仪式的有关情况,算是对大家一个交代。几个人都说:“卓园长你离开维都后,我们就开始关注省里的电视频道,第二天晚上就看到了你们领奖的新闻,大家脸上也跟着光彩。”

    提到卓小梅上电视的事,董春燕来了劲,说:“省里的新闻我看得特别仔细,我发现卓园长挺上镜的,比平时还有气质。”曾副园长说:“我也注意到了,十佳里面,卓园长上镜的时间最长。”董春燕说:“你知道为什么吗?”曾副园长说:“你刚才不是说过,卓园长挺上镜,气质好,吸引记者的眼球。”董春燕说:“这是一个原因,另外还有原因。”说了半句,故意卖个关子不说了。曾副园长急问:“还有什么原因?”

    苏雪仪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说:“是不是记者里面有卓园长的亲戚?”董春燕这才得意地说道:“你们知道吗?给卓园长颁奖的领导是省委施书记。”

    两个女人明白过来。苏雪仪点头道:“春燕这么一提,我也就明白了。主要领导一出现,自然会成为媒体追踪的重要目标。”曾副园长说:“其实我们也认出了那个给卓园长颁奖的领导是施书记,只是没想到这一层上去。”董春燕说:“这就是做领导的风光,要不如今的人,怎么做梦都想着做领导,做大领导呢?”

    这个董春燕,眼睛还挺尖的,人家只知道看热闹,她就能看出热闹后面的门道。不过卓小梅可不是请她们三位来研究新闻报道的,这事归宣传部门管辖,机关幼儿园想插手还没这个资格呢。卓小梅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钞票,摆到了桌上。

    这便是那天从施书记手上接过来的五万元奖金。

    三个人眼睛就直了,说:“卓园长你这是要干什么?给我们三个行贿?我们还只听说过部下给领导行贿,哪有做领导的给部下行贿的理?”

    “你们美什么美?想要我老人家给你们行贿?”卓小梅说:“这就是十佳女青年的奖金,今天拿出来,是请你们给个主意,看如何处理才好。”

    这是卓小梅个人的奖金,竟然拿出来问别人处理意见,三个人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来。这个说:“卓园长,十佳是你个人的荣誉,奖金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何干?”那个说:“得了大奖,请姐妹们上馆子搓一顿,我们肯定乐意。给你出什么主意,谁有这个资格?”另一个说:“你不是怕我们举报你吧?可这是你的合法所得,还上了电视的,举报也没用啊。”

    卓小梅脸一沉,说:“果真如你们说的这么简单,我早拿着钱,乐滋滋自己挥霍去了,还多此一举,叫你们拢来干什么?”

    三个人不吱声了,盯着卓小梅,等她给说法。

    卓小梅眼睛瞧着桌上的钱,说:“这可是结结实实的五万元啊!虽然在有些人那里,五万元并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我们这些没跟大钱打过交道的人来说,说是小钱,恐怕还缺些底气。我也不是不需要钱,我需要得很。你们也看见了,前一段秦博文的债主逼得我东躲西藏的,手头若有这五万元,也不至于那么狼狈不堪。我是走路都低着头,巴望地上有金子可捡。可这五万元表面看去是省里领导在台上颁给你的,背后却另有来路,捏着还有些烫手。那天接过奖金回到台下时,我心里就直犯嘀咕,这钱肯定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果拿个一千两千,甚至三千五千,我还相信这钱的出处不会有什么问题,一给就是五万元,这能不让人生疑吗?你们想过没有?省妇联不是跟钱打交道的部门,而且本省又不是沿海富裕省分,公务员的基本工资常常拖欠,不可能有太多的余钱拿来做十佳这类花样文章,省财政就是拨点经费也是很有限的,省妇联会这么大方吗?”

    这话确实不无道理。可三人还是不能完全认可,董春燕说:“你的奖金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施书记亲手递到你手上的,还要问什么来路呢?”曾副园长也说:“领导好比爹娘,爹娘给的钱,有什么好顾虑的?”

    卓小梅还是摇头,说:“你们说得轻巧,这种不明不白的钱,拿起来易,放下去难。一定有人为我出过赞助的,为此我曾问过魏德正,只是他不肯说。”苏雪仪说:“假设你说的是事实,人家也是冲着魏书记去的,不会有你的事。”

    卓小梅怕就怕是有人冲着魏德正去的。

    有人冲着魏德正去,魏德正再冲着你来,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呢?卓小梅想想就有些后怕。当初她以为这个全省十佳,不过是闹着玩儿的,若事先知道要奖给你五万元这么个大数,她早就坚决回绝了。

    有这种担忧,并不全是卓小梅神经脆弱。魏德正上任市委副书记以来,对自己和机关幼儿园这么关照,却看不出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卓小梅心里就很是没底。用儿女情或同学谊来解释,在当今这个现实主义盛行的时代已经不太可信。还有在省委接待处里露过面的禹老板的影子,这两天也老在卓小梅的脑袋里晃悠。魏德正说过,禹老板是走势正猛的期货,他是不是正盯着这期货,准备进行投入产出呢?

    当然这只是卓小梅的第六感觉,跟苏雪仪她们一时还说不明白。只得让董春燕打个条子,暂时把这五万元钱存入银行,至于怎么处理,以后再说。董春燕不好再说什么,将钱塞到包里,在曾副园长的陪同下,去了储蓄所。苏雪仪也抬起屁股,准备到班上去看看,卓小梅说:“你要于清萍下班后到我这里来一下。”

    下班铃声响过没多久,于清萍走进园长室,说:“领导做了十佳,成为新闻人物,追星族在后面追得那么紧,还有时间接见部下?”卓小梅说:“哪有你说的这么风光?我是寂寞难耐,才叫你来说说话。”扶正椅子,让于清萍坐下。

    不着边际闲扯几句,卓小梅提到了那笔奖金。于清萍眼睛圆睁,说:“哟,原来领导是喊我来分奖金的。要不要签字?我包里有笔。”卓小梅说:“我就看不得你这样子,说到与钱有关的话,瞳孔就要放大好几倍。”于清萍说:“时代在进步,过去要见钱才眼开,现在闻钱也眼开了。”

    卓小梅不是叫于清萍来练嘴皮子的,话锋一转,道出了自己的忧心。

    于清萍仍是一脸歪笑,说:“世上最害人的就是钱,没钱天天想的是钱,有了钱又疑神疑鬼的,天天去琢磨钱。”卓小梅说:“不琢磨行吗?你若是我,碰到这种情况,也会多一个心眼的。”于清萍说:“我若是你,先拿着这五万元豪赌几天,若赚了钱,立即办个护照,到西欧或美国去游历两个月,看看那些腐朽透顶的资产阶级到底是怎么腐朽的。赌输了,继续做自己的园长,下次又去搞个十佳女强人之类的奖回来,再风光一把。”

    玩笑是玩笑,于清萍知道卓小梅把底兜给你,肯定有什么要吩咐,说:“领导有指示尽管说吧,你封官许愿,让我做了个无职无权的空头工会主席,我还没报答你呢。”卓小梅说:“你嫌工会主席无职无权,我俩对调怎么样?”于清萍忙摇手,说:“我可没这样的野心。我这人向来没追求,做个空头工会主席已经心满意足了。”

    卓小梅无心饶舌,说:“你侧面了解一下,有没有人通过市妇联或机关事务局,给省妇联拿过赞助款。”于清萍说:“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又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到哪里去了解?”卓小梅说:“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另外还摸一下那个禹老板的底细,他跟魏德正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总怀疑我的十佳,是禹老板拿的钱。”

    于清萍晃晃脑袋,说:“谁要我是你的部下呢?就照领导说的试试吧。不过我不能给你白跑腿,你得出情报费。”卓小梅说:“这个好说。”

    心有所系,这些日子卓小梅也没情绪做事,连班上都去得少了,缩在办公室里发痴的时候多。她也反省过,做一回全省十佳,拿五万元奖金,本来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竟然弄得神经兮兮的,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实在大可不必。可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大家都有这样的体会,走在街上,袋子里的钱包被人偷去甚至抢走,稀松平常得很。一旦有人在地上拣个包,说是你掉的,要往你手上塞,你肯定心存警觉,连话都不敢搭,赶快躲得远远的。事实是你如果不及时躲掉,想贪便宜,接包于手,到头来不但便宜贪不着,还会惹一身麻烦。卓小梅觉得那五万元钱就是随便走在街上,别人硬塞给自己的,想不警觉,确实没法做到。

    这天在办公桌前坐了一阵,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无聊之际,胡乱翻起抽屉来。忽翻到一个文件袋,揭开袋唇,里面装着十佳会议资料。记得十佳颁奖会议曾印发过与会代表通讯录,当时也没怎么在意,顺便合到其他会议材料里,一并带了回来。打开文件袋,很快找到那份通讯录,卓小梅开始照着上面的号码,去拨外地十佳的电话。拨了几个没拨通,继续往下拨,终于通了。卓小梅自报家门后,对方口气倒也很亲切。提到奖金,问有没有人给过赞助款,那十佳说五万元不是个小数目,没人拿赞助款,省妇联出得起吗?就是出得起,人家会那么大方吗?然后明白告诉卓小梅,自己那十余万元的赞助款就是从有关系的企业或老板那里拉的,省妇联除了五万元奖金和会上各项开支,估计至少能在每个十佳身上净赚五万。

    果然不出所料。卓小梅无话可说,连再见都忘了道一声,便放下了话筒。过一会儿又拨了两个电话,都回答说是出了赞助款的。

    就在卓小梅的手还搁在话筒上未曾拿开,苏雪仪进了园长室,说:“卓园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卓小梅提不起精神,懒懒道:“什么好消息?有时好消息不见得就是好事。”苏雪仪没听懂卓小梅的话,说:“卓园长的话怎么像是哲学教授说的?我跟你说的确实是个好消息,你难道不想听听?”卓小梅说:“你说吧。”苏雪仪说:“刚才事务局小许打来电话,说明天市委组织部要到园里来考察你。”

    这回轮到卓小梅听不懂了,说:“考察我?考察我什么?”苏雪仪说:“小许没有具体说,只说人事科两位科长会亲自陪组织部领导一起下来。”卓小梅摇着头说:“我又不是市管干部,市委组织部要来考察我,还真的不好理解。”苏雪仪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八成是你做了全省十佳,官运也不请自来,组织上要给你扣更大的乌纱帽了。”

    苏雪仪这话提醒了卓小梅,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天然居喝茶时,魏德正曾说过,有什么需要他的,尽管提出来,他在党群副书记位置上,还能办点事。莫非他真是想提拔重用你?这对于魏德正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也就他一句话的事。只是自己在幼儿园待了十多年,除了懂点幼儿教育,别无所长,并不是块做官的料子。何况她从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这辈子跟这个官字结不上缘,也并不遗憾,做个平头百姓,升斗小民,居有屋,食有粮,已经非常满足。卓小梅心里说,魏德正也是的,你作为党群副书记,那么多渴望进步的大官小员等着你派人去考察你不派,却派人来考察一个小小园长,犯得着吗?

    组织部要来人考察,在别人那里,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卓小梅却这么不识抬举,苏雪仪真的想不明白,说:“组织部要下来考察你,你应该高兴才是,完全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嘛。我去做点准备,明天接待好上级领导。”

    苏雪仪走后,卓小梅想给魏德正打个电话,问问明天组织部来考察的事。刚好于清萍进了办公室,伸手找她要情报费。卓小梅说:“你这个情报来迟了,我已得知,我那所谓的十佳确是禹老板提供的赞助。”于清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卓小梅说:“不是禹老板,又会是谁呢?”于清萍说:“原来你是在瞎懵。”卓小梅说:“是我亲自刺探到的。”于清萍说:“那我再问你,魏德正与禹老板是什么关系?”

    这倒是卓小梅还没想清楚的。她显得迫不及待,忙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于清萍当然没有卓小梅那么急切,不紧不慢道:“你还没出情报费呢,这可是你事先承诺过的。言而无信,非君子也。”卓小梅在于清萍头上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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