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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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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地掉进失乐园,一个地狱。并非由情欲建的地狱,而是由各种内在挣扎编织而成的地狱。

    两个人穿着黑色衣服,在雪白的床单上相拥,维护着彼此间真爱的纯洁,身上却是黑色难洗。截然的对比,彻底的刚烈,强劲的反抗。

    外遇事件中最常出现的矛盾情结是,你谈恋爱的阻力,同时也是让你爱苗如烟火怒放的助力。仿佛暗礁,使水流困阻,但也激出浪花。两人如果都是自由身,会变得如此如痴如狂吗?

    窗外看得见一抹邪门的上弦月,裹在薄薄的光影里,仿佛第一次,她褪下外衣后,他所看见的皎洁光滑的身体,散发着唯美的光辉。宾馆的斗室忽然被仙女的魔棒一点,变成一座风来暗香满的水殿。地毯里的霉味与烟味消失了,他皱皱鼻子,好像可以嗅到想象中的体香,鸦片的甜味。

    虽然他从不知道鸦片的真实滋味,但能令人九死不悔一口一口上瘾、上瘾后又一次比一次渴望的东西,一定是世上最好,也是世上最坏的东西。

    哗啦哗啦的水声把男人拉进现实。记忆像一块甜腻的乳酪蛋糕,隆隆车声从隔音不佳的窗外渗了进来,像一群蚂蚁,默默地啃掉记忆的残渣。

    她在浴室里洗着澡。

    大概是三个月前,他已经不想跟她共浴了。每个周三晚上的固定约会,也许因为太固定了,心情从狂喜到疲惫,感觉由期待到束缚。其实,今晚下班前,他宁可答应一群无聊的中年男子的邀约,到阳明山的pub(酒吧)里去举杯邀明月。

    爱情的感觉,或者说是荷尔蒙的作用吧,是从不再想与她共浴后开始倦怠的。

    当初水深火热时,做ài后,他会抱着她进浴室,打开莲蓬头,用柔软的舌头吸吮她颈上的水珠。他曾小小地骄傲过,以他的年纪,三十七岁(韦瓦第在这个年纪已经进棺材了,哈哈),竟然还可以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水声、欢喜声。叹息声协奏属于偷情者的四季交响曲。

    他曾真心地说,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尽管他也曾对他的妻说过很多次,在沉醉美丽爱恋的时刻。但最发自肺腑的永远是现在说的这一次。

    我的身体为你燃烧,越来越热。他的咽喉颤抖着。

    水冷了。她从浴室走出来,一脸木然地说。

    这家用的是太老的电热器,水只能热十分钟,就冷了。她打了一个喷嚏。

    他好想回家看小女儿。刚念小学的小女儿坐在他膝盖上叫爸爸,曾是他婚后最大的幸福。他忽然想念这样的感觉。

    “我得回去了。”她说“我儿子明天要交美劳作业。”

    很有默契,在情绪冷却的速度上,他们竟仍维持“相见恨晚”的心有灵犀。

    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问。

    “不了。”她低头说“我先走。”

    她走后,他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月亮。房间中的霉味席卷而来,他怀疑自己怎能在这样的房子里做ài?!

    下一个星期三因为失去期待,所以很快到来。

    月亮比较圆了,下班时就在未暗的天空中对他隐隐约约地微笑。他的心一沉。

    她来电话:“今天,和婆婆打牌”

    “我也有公事要谈,真巧。”他接口说。

    没有再下一个星期三了。

    真是有默契。就像当初谁也没提,自然而然在吃完晚饭后,走进宾馆,不发一言一样。

    这变成他记忆最深刻的恋情,无声无息如五彩泡沫般消失的恋情。

    有一次他和朋友打高尔夫时,在餐厅遇见了她。她的丈夫和她的两个儿子,窗边,暖暖蓝天剪出一个幸福家庭的侧影。

    多想走过去,说,我最爱的一个女人啊,你好吗?

    可惜,心中的初恋少年只复活了三秒钟。他当然没有这样做。

    她的丈夫看见他了,微笑着向他招呼。原来先认识她丈夫的,生意上的朋友。“气色好啊,你这小子,结了婚还那么有女人缘”她丈夫走了过来,自己挪了个位子坐下。

    她只是稍稍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为小孩把牛排切成小块小块。

    懦夫爱因斯坦说:“我们希望能将很多事情简化但不能因此变成一个容易受骗的人。”这句话的逻辑,可以广泛地运用在生活上。比如:

    ——我们希望能活得很有安全感但不能因此变成一个懦弱的人。

    ——我们希望被爱但不能因此变成一个因爱受苦的人。

    ——我们希望自己充满勇气地面对生命中的挫折,但不能因此成为一个勇敢的笨蛋。

    在面对感情时,我们常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某种品行发挥过了头,以致尝到许多苦头;自以为做了很多事,却赢回不少恶果,因为别人的感受和我们不同。不得不承认的是,某些感情是无解的。比如,一个“拯救者”和一个“被拯救者”陷入爱恋,两个人决定“相依为命”就开始一段感情的“癌症之旅”

    紫菁从没想到和自己步人礼堂的竟是重兴这种人。老实说,他和她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结婚进行曲响起时,紫菁忽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冒出来:携着她的手的男人,并不是她实际需要的那种男人。

    她望了望自己戴着白手套的左手,那只手挽着一个男人细瘦的臂。再往上看天啊,她要嫁的“人”竟有一颗比加热过后的粗粮还要柔软的头,随着结婚进行曲,慢慢地融化掉。

    眼看红毯走不到尽头,她的新郎就要化成一摊白色的黏稠物

    “张重兴你怎么了?”

    她提高声调,着急地问。新郎没答腔,只是继续融化

    所有的宾客都没有上前来帮忙,每个人的脸都以嘲谑的表情回应她。这个世界真是冷漠无情啊!

    紫菁浑身颤抖,眼看他的手臂也要融化掉了,稠汁粘上她的蕾丝白手套,她只好把他甩开

    “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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