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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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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顾名思义,便是皇帝阅书、审奏折的场所。由于前后两任皇帝皆崇尚学术,因此御书房内的藏册蒙尘的机会相当稀少。

    御书房位于大内禁宫的东首部分,室内堆栈着七座及屋高的大型箧柜,藏书量超过四万册。千年黑檀木制成的桌椅摆置在房间正中央,桌案表面镶雕着腾云驾雾的青龙,龙身的鳞片以精纯度几近完美的金箔一片一片黏贴完成。龙椅背上搭覆着白额金睛虎的上等毛皮,任由屋角的烧檀鼎熏出清雅的气息。

    盎贵逼人。每天下午,皇上循例会留在御书房内批览国事。

    此刻“高贵端正”的圣上正跷高二郎腿,翻阅密探飞鸽传回来的奏报,脚丫子还沾黏着适才赤足在御花园内演练劈空掌的灰尘。

    最近两个月,国境南端传出内忧的讯息。

    江湖中第一神秘教派黑炎教,自在贵州境内成立以来,已经超过三十年的时间,目前为止总共网罗了四千名的死忠教众。长久以来,黑炎教一直采取低姿态,定居在贵州边陲。除非是教内中人,否则外人从来无法得知他们的活动讯息。

    御前派遣出去的探子传回的密报也仅能让皇上了解一项数据黑炎教教众们主要钻研摘种草葯和炼丹术这类的技艺,除此之外就莫宰羊了。

    可以想见,该教应该不乏精通歧黄之术的医者,然而他们的行踪却又如此隐密诡异,既不打算贡献一身的医术替凡人们看诊治病,也鲜少主动与外界产生接触。整个黑炎教俨然成为自给自足的小帝国,而且不欢迎外来者的介入。

    倘若黑炎教持续它的隐密活动也就罢了,只要没有妨害到一般百姓的生活,朝廷也管它不着,就可惜该教的不肖教众们开始在外头生事。

    据说黑炎教的教主何古已经病入膏盲,随时有可能咽气离开人世,教众为了争夺掌舵者的位子,分裂成两大派。保守派势力誓死支持何古指定的下一任继承者,而反叛教众则处心积虑要拱送大法王坐上教主的宝座。过去三个月来,新旧两派已经爆发了几次零星的打斗冲突。几名卑劣的教众甚至在平民百姓的水源中下毒,再将罪行推诿给另一派的人马,衙门里的公差为了处理黑炎教的权力斗争,每个人忙碌得团团转,动荡的风波引发云贵两地住民的人心惶惶。

    彷佛嫌情况不够刺激似的,上个月何教主的指定继位者忽然失踪了,保守派教众认定了必然是大法王的支持者绑走了他们的新主子,要求对方马上释放真命天子,而这批反叛者当然打死也不肯认帐,为此两方人马的火葯味再度暴升了九成九,任何行经云贵附近的旅人都可以感受到气氛的紧张性。

    为了避免黑炎教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朝廷也就是仲修这个皇帝小子下令调派两万兵马驻扎云贵境内镇压,然而“围堵”的方式或许能够治标,却无法保证将战事的祸根拔除。

    唯今之计,朝廷也只能暂时采用“观察”的策略,随时留意何古咽气的消息。旧教主一旦归西,宝座的争夺战随时有可能拉开序幕,届时朝廷再从中协调,尽快使新教主的身分明正言顺下来,方能平息新旧两派的争权夺利。

    “找闻人总捕头过去监视一阵子好了。”仲修哼着小曲儿,毛笔在指间转了两圈,正待批示下去。

    不过老大哥最近新婚,马上派遣他出差似乎违反人道精神。

    违反人道精神也就罢了,反正那两兄弟也没把他当人看,就怕闻人名捕以为他存心报复,故意在短期内派下新差使,到时候联合封小子追究起来,他又头大了。

    可怜唷!仲修哀叹。他们俩反倒比他更大牌,这年头连皇上都得瞧着兄弟们的脸色才能办事。

    “启禀皇上,太后驾到。”御书房门外,司仪太监低声奏报。

    “现在?”紫毫笔从仲修的指间划出拋物线的起点。

    “就是现在。皇上,赶紧把履穿妥。”贴身太监小昆子滑顺的溜到黑檀木书桌底下,掏出两只“龙鞋。”

    死了!仲修暗暗叫苦,此刻正值未时的烈光时分,向来是太后午休打盹儿的好时机,他娘哪儿不好去,偏要上御书房来寻他晦气。他已经心里有数待会儿自己会受到哪方面的质询,唉!日子难过了。

    “我的衣带呢?快把衣带找出来。”他七手八脚的拉拢敞开的衣襟。

    避不了那么多了,外观勉强过得去就成。反正知子莫若母,太后也不期望能逮着皇上儿子私底下穿戴得妥贴整齐。

    “有请太后。”他扶正衣冠,步下书案,等着母亲大人上门发飙。

    熏香的午后轻风捎来粉菊的爽雅气息,御书房的门外静躺着一条丈许长的廊道。远从走道的另一端,踏哒的细碎莲步声踅向红木门外。司仪太监躬身为太后拉开门扉,素淡的茉莉馨香随着娇娆的身影袭进屋内,冲淡了屋角轻焚的檀香气息。

    “儿臣向母后请安。”仲修躬身向母亲参拜。他的优点挺少的,顶多只能填满两本帝语录而已,一点儿也不多,真的!然而“孝顺”这一项倒还可以拿出来说嘴。

    “皇上免礼。”董兰心轻轻挥手,香风伴着衣袖的舞动遍洒在空气间,一身母仪天下的贵气逼得旁人喘不过气来。“其它人全部退下。”

    随侍的宫女、太监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御书房仅留母子俩静谧相望。

    皇太后董兰心虽然接近五旬的耳顺之年,眉梢眼角比起三十岁的年轻少妇仍然平滑柔润了好几分。她的美眸无法藏匿住性格中的刚烈气质,牡丹花似的艳丽五官却柔和了那份辛辣,必要时甚至足以说服别人她只不过是只有爪子的家猫。

    但,聪慧的人自然联想得到,区区一介女流能在后宫三千佳丽的竞争中抢得皇后的头衔,并且顺利让自己的爱子登基为皇帝,她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灵敏,绝对不亚于擅长调兵遣将的大将军。

    因此,英明的皇上背后有一位精明的太后,是文臣武将们普遍赞成的论点,至于太后私下的言行和为人如何,大伙儿就有些仿真两可了。

    太后浅漾着温柔唯美的笑容,彷佛和蔼可亲的妈祖娘娘一般,贝齿轻启来了、来了!仲修吩咐自己提高警觉。

    “臭毛头!我问你,上回为娘的亲自替你招进十来名佳丽们,你临幸过多少人了?”火辣辣的炮轰彻底摧毁太后完美的形象。

    此时此刻仲修便巴不得自己“无能”如此一来就有合理的借口解释他为何极少莅临那票娘子军的寝宫。为了下一代龙子龙孙的问题,母子俩已经争论过不下两百三十回。身为一位注重下任皇帝品质的准父亲,他打从心眼里反对让自己儿子的娘与后宫里十多名软趴趴的美人扯上关系。

    可能是微服出巡的次数多了,他接触过太多独立豪爽的江湖女流,因此那种少了伴随、出门就会迷路的高雅闺秀最最令他受不了。偏偏母后大人尽替他捡选一些温顺美人入宫,真不晓得她是依据何种标准选妃的。

    如果早知母后的眼光倾向于乖乖牌,说什么仲修也不会将“选妃”这种芝麻蒜皮的事委托给她代为处理。

    这下可好,佳人们全都迁进后宫了,他又不好直接回绝母后的好意,将她们再送出宫去。除了逃躲应尽的“夫君义务”之外,似乎没有其它上上之策了。

    “娘,你不要一天到晚替我烦恼这事好不好?”

    “有幸让当今皇太后为他烦恼这事的人,放眼望去还找不着半个。”董兰心从鼻头嗤出凉飕飕的冷哼。“听着,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你非得从十来个缤妃当中挑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封为皇后不可。一国少了皇后母仪天下成什么体统?”

    “宫内有亲亲母后您撑着就够了,干嘛还封那些劳啥子皇后、贵妃?”他凉凉地捞起狼毫笔,就着青龙运石砚台,以松烟墨条研磨出一汪纯皂色的浓墨,铺平皇亲国戚专用的丝绸宣帛,开始画乌龟。

    “我顶多再撑个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董太后攒眉的姿貌颇有和儿子翻脸的架式。

    “二十年之后我八成下台一鞠躬了,届时再去担心由谁来接位也不迟呀!”

    他没事人似的。“母后,乌龟的头怎么画?”

    “顶端是三角形的,后面连着一截圆颈”董兰心猛然醒悟。“臭毛头!

    我为了巩固你的帝王之位,担心得眉毛都白了,你倒轻松得很,居然给我画乌龟。坦白告诉你娘我吧!你推三阻四的,迟迟不肯立后,是不是和宁和宫收留的女子有关?”

    “宁和宫的女子?”仲修一脸茫然。“宁和宫哪有什么女哦!‘那个’丫头。天!当然和她没有关系,八百年也沾不上边。”

    仲修忽地爆笑出来。他险些忘了,七天前的夜里,曾素问被闻人独傲偷偷送进宫内。为了避免惊动太后和其它嫔妃,他特意将不速之客安排于西首的边疆地带宁和宫。

    爆内统共分派十名女官负责打点曾小妮子的日常生活,外围也加派了几十名御林军看守。相关人员尽皆经过严厉的警告不慎暴露身分与宁和宫所在地者,杀无赦。因此经过这番重重叠叠的监视,即使闻人独傲和封致虚亲自来到现场,料也没法子无声无息地溜出他的监护网。

    他一直没机会前去探望她。不晓得那丫头最近如何了?宁和宫的屋宇仍然维持着旧有的模样,没被她的好奇心拆了吧?

    “那位姑娘家是什来历?”董兰心的美梦霎时被儿子的捧腹大笑打碎。难得仲修主动对姑娘家感兴趣,并且遣调手下层层保护着,她原本还冀望宁和宫的新主人可以为皇室诞下第一胎龙种哩!

    “不晓得。”他在脑中思虑过一回。倘若招出是闻人独傲要求他代为收留的,母后可能还觉得不痛不痒,但拿出封小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可就是两码子事了。

    “封致虚将她托给我照顾几个月,我一口答应,也没有过问太多。”

    “封致虚?”董兰心一愣。

    神秘难解的光芒在她美眸中一闪而逝。封!好久未曾接触到这个姓氏了。

    事情明明已经飞度过二十八个寒暑,即便连“那个人”也已过逝二十年了,但每回听见儿子提及“封”姓的时候,芳心仍然不可避免地怦动一下。

    将近三十年了吗?时间消逝得何其迅速呵!

    “你口中的封致虚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她低头把玩皓腕上的玉环。

    多年前“他”亲手为她套上这充满占有欲的象征,霸道地叮嘱地无论如何也不准取下来,从此以后,她也真的末曾让玉环离开过自己的左右。

    “倘若我记得没错,老爹好象就只有一个名叫‘封致虚’的儿子。”

    “噤声。”董兰心惊慌地四下瞄了一眼。“隔墙有耳,如果让人听见你呼唤先皇之外的男子为‘爹爹’,咱们俩还活得下去吗?”

    “大不了皇帝的宝座换个人来坐坐看,至于公子我要想活命倒是没啥困难的。”他咧咧嘴。这股洒脱劲儿就有几分异母弟弟封致虚的影子。

    “别胡说。我辛辛苦苦劝服先皇立你为太子,可不想日后由你手中奉送给其他小人。”董兰心不愿意再和儿子多提他生父的旧事,毕竟他的出生代表着自己多年前短暂的出轨,一旦讨论起来,多少亏损到她的妇德形象。“朝中大臣哪个不晓得,有朝一日你若来不及立下太子就驾崩了,皇帝的宝座非逸王爷莫属,他早就挥眈眈地觊觎着这个龙座。为了巩固咱们这一支的血脉,你最好尽早让嫔妃们怀胎,否则”“否则如何?”仲修满怀希望。他应该会比较倾向于“否则”的选项。

    “否则我就押着你进新房。”董兰心甜蜜地摧毁他一切奢望。“即使需要我整夜监督也在所不惜。”

    “母后,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条种牛?”

    “昨天曾经听你提过。”

    “有没有告诉过您,您比牛头马面更难缠?”

    “有,今天早上。”

    “您执拗的程度足以让千年巨石为自己的柔软度感到羞愧。”他只好发明新鲜出炉的抗议词汇。

    “好说,目前为止这句话是第一次使用到,欢迎你继续发挥。”董兰心转身,旋起一身的香风刮离御书房,以免留下太多时间让儿子平反成功“记住,半年之后立后。”她不忘再度提醒儿子自己的来意。

    仲修望着娘亲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很哀怨。过去七天以来,今日是他第二回遭受到威胁。

    为何先人登上皇帝宝座之后到处吃得开,偏偏轮到他时就变成处处吃了亏?

    可见人哪!真是不能太好说话。便是冲着他太重情义这一点,姓封的、姓闻人的和他娘才敢吃得他死死的。

    当然,也因为如此,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他才拥有三个真正以性命相许的亲人。

    那是什么人?

    深夜时分,皇帝陛下躲在凉亭后头观察来人偷偷摸摸的身影。

    今儿个仲修终于忆起自己藏匿在宁和宫中的小娇客。既然曾素问是闻人独傲亲自交托给他的负担,以兄弟关系来看,她也算得上是他间接的恩人的孙女这层关系似乎有点复杂他白白让人家坐了十来天的冷板凳,实在没有理由继续漠视她的存在。于是,入夜之后,他决定上门拜访一下曾姑娘,倘若日后闻人独傲询问起来,也算有个交代。至于曾大妞挑在他探视的期间睡大觉,错过了找人谈天说地的机会,那可不是他的问题。当然,他决计不会承认自己捡中深夜的“探访期”是为了挽救被嫔妃们嗲了大半夜的耳根子,所以特地逃到宁和宫图个清静。

    他先回寝宫换上轻便的白丝长挂和纶巾,改装成曾素问印象中的野雁阁主形貌,而后踩着上乘的轻功步法,避过宫城内守更的侍卫,无声无息地欺近宁和宫。

    结果,就在曾素问进宫的第十六个深夜,英明的当今皇上终于明了何谓自己口中“连蚊子也飞不出去的监护网。”

    仲修远远来到宁和宫的外围花亭,帘瞅见一抹伶俐又玲珑的纤影溜出宫门外。

    曾素问?绝佳的辨视能力告诉他包准没有认错人。

    那帮守卫和宫女睡死了吗?他忍不住暗骂。早八百年前他便嘱咐过不准让曾素问私自所谓“私自”便是独自一人的意思离开宁和宫,那么曾小妮子是如何躲过十来道鹰眼监视的?

    他决定抢在不速之客直捣皇宫的重心之前拦劫她。

    “曾姑娘?”含糊的低叫声被夜风吹淡了。

    曾素问突然屏住呼吸。她有没有听错?刚才好象有人在叫她。

    应该不至于吧?她住进这座华丽却透着几分阴气的宅邸已经十六天了,连婢女尚且混不熟,遑论遇着认识她的旧友。

    不管,继续往目的地迈进。

    她一溜烟穿过出口处的圆形小花庭,凭着直觉溜向右边的青石板路。

    长安城内似乎筑满了缤丽的园区。从她居住的豪宅走出去后,放眼望去便是二十尺见方的庭园流水,环抱在两人高的围墙内;穿过小桥走出了正门,横陈在眼前的又是另一座圆形花庭,在夜风中轻吐着浮动的暗香;好不容易钻出圆庭了,此刻她纵目眺望,四周仍然是层层叠叠的树丛和花种,隐约才见树缝之间透出几栋暗暗沉沉的屋宇。又是花!奇怪,长安人天天赏花,难道赏不完吗?

    或者她已经离开长安了?

    非常有可能。十多天前,她的“偶像”闻人名捕点了她的昏穴,暗中将她送来这处用银两堆砌出来的监牢。待她醒转之后,已经失去出外活动的自由。因此,即使她此刻被囚禁在大漠的牢房,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臭闻人独傲!他是全天下最差劲的偶像,居然诓骗她野雁阁的主人承诺照顾她,直到他们找出永久安置她的方法。目前为止,她只隔着竹帘子偷瞄过阁主一小眼,然后再也无缘从头到脚地见到这位江湖奇人。

    “喂!”一只手从莫名其妙的方位冒出来,猛地捂住她嘴角,拖向杜鹃花丛后头。

    仲修竖直了全身上下每根经脉,等着掌下的樱唇爆出惊惶失措的呜咽声,并提高警觉,戒备她可能上演的肢体挣扎记。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他擒获的俘虏静悄悄的,甭提挣扎了,甚至连深呼吸一下也感觉不到。

    莫非他闷晕她了?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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