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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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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现在的市长当初竞选时强打治安牌,主张大力扫黑、扫黄;上任后,的确常在电视上看见市警局局长亲自带队扫荡特种行业“似乎”罪恶已远离。不过,我向来只把新闻上那些打击犯罪的画面当笑话看,因为全是事先套好招的戏码,专骗相信正义的无知市民。

    正义的尸骨已寒。

    黑街的生意可旺着呢。本市南区有一条恶名昭彰的黑街,整条街上特种行业林立,是黑道第一大帮派义云帮的攒钱财库;成天出没其中的不是帮派分子就是从事特种行业者,藏污纳垢。整条街找不出一户可称为正常人的居民。白天沉寂死静,夜晚生意盎然的黑街可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我丝毫看不出市府的改朝换代对黑街有何影响。

    我为什么那样了解黑街?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就住在黑街。

    但是,我既没有在特种行业兼差打工,也不是帮派分子。

    那我为什么会住在黑街?

    答案依然很简单,因为我虽然不是帮派分子,但,我爸是。我爸是义云帮现任五位副帮主之一。

    说来话长。我爸小时候是安分守己的好学生,长大后是年轻有为的杰出青年,踏上江湖路纯属意外。

    老爸的妈早逝,老爸的爸是酒鬼,会打人的酒鬼。老爸从小处在困窘痛苦的环境,幸亏颇有念书天分,很受师长赞赏提拔。老爸立志做个自立自强的好孩子,一路凭优异的成绩拿奖学金念书。大学念电机,在第一学府的四年里还认识了如花似玉的未来老婆(也就是我妈)。老妈念法律,天之骄女,头脑棒,外貌好,家世一流。老妈的爸是特务头子,老妈的妈是党政大老之女(这种家世比较适合用“可怕”来形容)。老妈的爸非常欣赏老爸。老爸当完兵,娶了老妈,小俩口申请到同一所大学,在奖学金与老妈娘家资助下,一起赴美深造。赴美的第四年,两人爱的结晶(不要怀疑,就是我)呱呱坠地,同时老爸即将获颁电机博士的文凭,老妈也将取得法学硕土学位。

    太美满了,不是吗?老天爷眼红了,它决定不让故事继续美满下去。

    从故乡打来的一通求助电话中断了老爸幸福快乐的日子。

    电话是老爸故乡的一位邻居打的。这位邻居伯母为人很好。热心助人,老爸的成长过程中处处受她关怀照顾。邻居伯母有三个儿子,幺子和老爸同年。但这位幺子和老爸截然不同,从小就是师长眼中的麻烦人物,高中转了五次学还是没能顺利毕业,反倒是一脚踏人黑道,投身义云帮,呼风唤雨,顺遂得意。老爸二十八岁博士学位在望;么子先生二十八岁当上堂口堂主。

    但是幺子先生的春风得意同样触怒了老天爷。

    那时义云帮树大招风,执政当局下令全面整顿,警务、情报系统联手发威,义云帮许多帮众都被捕下狱,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幺子先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逮捕,但他背负的罪名并不是移送绿岛住在大哥套房就能解决的,因为幺子先生被控涉及一桩强盗杀人案;在那个年代,法院是执政党开的,呈堂证物可以伪造,法官断案大多全凭“自由心证。”眼看幺子先生只剩死路一条,幺子妈妈伤心欲绝隔海求援(谁叫老爸有一个律师老婆和一个特务头子岳父呢)于是老爸急忙收拾行囊踏上返乡路;同时,也步上了不归路。

    返台帮幺子先生消灾解厄的过程里,老爸结识了义云帮的传奇人物:杀手“恶狼。”

    然后,就像荒谬剧一般,本来是和事老,搞到最后却变成当事人。救出幺子先生之后,老爸竟也决定加入义云帮,一千人等全都傻眼!老妈的娘家气疯子,尤其是老妈的母系亲属(党政大老们)直威胁要老妈和老爸离婚,就连老妈的爸也不太能谅解老爸的抉择。

    老爸放弃博士文凭,留在台湾;老妈回美国念完硕士,留在当地执业。我呢,在美国待到七岁,然后被老妈送回台湾陪爸爸一起生活(老妈的娘家当然强烈反弹,但老妈是天之骄女,不是乖乖女,会听话行事那才有鬼!)。老爸和老妈虽没离婚,却长期分居两地,这算是哪门子的婚姻关系?

    十八年前,老爸加入义云帮;十八年后,老爸已是义云帮副帮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可一点也不。

    十八年来,峰回路转。现在的义云帮,早已不是当年老爸向往的义云帮。

    当初老爸是为了救幺子先生而接触义云帮;后来因为和“恶狼”相见恨晚而加入义云帮。

    十年前,原任帮主被不明狙击手暗杀,帮内要推选新任帮主之际,恶狼突然被列为警方首要围捕对象,逼不得已,恶狼潜逃出外,就此匿居国外;石康维顺利坐上帮主之位。后来道上盛传,恶狼落难全是石康维搞的鬼,因为论资历、论能力,恶狼才是当帮主的最佳人选。

    石康维就是幺子先生。

    很讽刺,是不?

    老爸在帮里的地位变得很微妙。他是石康维的救命思人,也是恶狼肝胆相照的好友;他救了石康维,石康维却陷害恶狼;命运之神真是残忍。老爸心灰意懒了,认清帮派的黑暗,石康维基于救命之恩,让老爸当上副帮主,却只是给了一个架空的位子以防老爸和恶狼联手演出复仇记。老爸也无意争权,近年来已逐步淡出帮内活动,不像其他副帮主那样积极培养自己的人马。

    看起来挺惨。呃其实只是“看起来”啦!私底下,老爸也有秘密经营的“副业”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很成功。

    老爸始终和恶狼保持联络。六年前,老爸老妈与恶狼夫妇合作在美国加州创立一间科技公司,公司交给恶狼妻子的侄子(关系很复杂吧?)负责运作,营业规模在六年间扩展迅速,业绩有声有色,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那全该归功于四个闲着没事的幕后投资者(四个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名噪一时的杀乎,一个是台湾第一大帮的副帮主,嘿嘿!)。鉴于之前的投资成功与合作愉快,四位年纪、野心都不小的合伙人正摩拳擦掌,积极准备进军大陆投资设厂。

    老爸跟“惨”一点儿也扯不上关系,逍遥自在得很。

    我知道帮内的新生代大都崇拜石康维的狠辣作风,认为老爸和恶狼是“过气的老家伙。”错得厉害!我认为老爸和恶狼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尤其是恶狼。当年恶狼根本不是狼狈潜逃,而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因为恶狼早对黑道生涯萌生倦意,加上繁重的帮务,使他无法多陪伴久病的妻子;恶狼的妻子三番两次下达最后通牒,然而身为帮内重要支柱的他如何能脱身?于是明明事先得知石康维要陷害他,他也不先发制人,就乖乖地扮演“被害者”借力施力,成功地摆脱帮派包袱,隐居国外陪妻子宁静安然的养病,再也不必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恬然自得。

    笨的是谁?

    那些十六、七岁迫不及待混迹黑道、一心想当老大的毛头小于才是真的笨蛋!

    四点放学,搭上一路狂飙的公车(我怀疑公车司机是暴走族出身)呼啸过大半个市区,奇迹似的在四点十五分抵达我的目的地。平常耗时四十八分钟的车程浓缩成十五分钟,我由衷叹服于驾驶的神乎其技。

    跳下公车后,我望着绝尘而去的公车屁股,心里想着:还是叫老爸帮我买一份意外险比较妥当。

    这年头要把一个小孩拉拔成人可不是简单任务。出了门,要提防被绑架、被飙车族砍、被公车撞、被砂石车辗、被心理变态泼硫酸”进了校园,要担心暴力勒索、过度体罚、课业压力呼!“家长”这个身份真是非常人足以适任。

    或许我也该提醒老爸去看管精神科才对。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来到丁字路口,一拐弯便进了声名远播的花柳地也就是我住了十一年的街区。

    黑街只在夜幕低垂时分才会显现热闹风华。晚间七点过后,店家陆续开门营生;半夜三点过后,一个接一个关门收工;太阳露脸之后,黑街才肯打打呵欠合眼就寝。昼伏夜出,日夜颠倒。

    由于现在不到五点,夏季又昼长夜短,亮晃晃的街道看不见半只小猫,迥异于市区下班尖峰时段的车水马龙。

    呃好吧,我更正一下,今天黑街如同往常这个时候一样人车稀落,也没半只小猫,但,多了一大群黑乌鸦。

    黑街长达三百公尺的街道两边分属义云帮两个堂口掌管。左边归镜堂,右边归水堂;主事者不同,风格也不同。镜堂堂主是帮里的中生代,沉稳保守派,旗下的酒店也走传统经营路线,是那种企业高层应酬聚会偏爱的地方;水堂堂主是帮里的新生代,唷野心,也积极拓展,旗下的酒店公关全是大胆敢玩的辣美眉,花样特多,没有尺度,吸引许多求新鲜刺激的寻芳容。

    因应黑道年轻化趋势,近年来水堂也将触角伸人校园,大幅吸纳在学学生。帮众人数激增,平均年龄却急遽下降,十七、八岁当上堂口大哥的例子随处可见。

    眼前这数十个黑衣黑裤稚气未脱的少年,想必又是水堂的新人。

    其中有几个少年看我走进黑街,向我投来极不友善的眼神,一副我误闯他们领地的样子。

    哼!有没有搞错?我心里想着,论先来后到,你们这些个只会逞勇斗狠的小毛头才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

    我梭巡少年们的脸,找了半天,总算瞧见一张年龄稍长、较为面熟的脸孔。他应该进水堂有半年了,常在黑街来来去去,可惜我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他叫啥名。没办法,黑街里穿黑衣黑裤理平头的男人太多了(看起来也一个样),我哪有本事记清他们的大名啊?

    我朝他走去。

    他也发现我要找他,有点惊讶,点点头“盈盈小姐。”

    只有这条街的人这样叫我。盈盈,不是我身份证上登记的名字,而是老爸为我取的小名。这个小名背后有一个令人发噱的典故。

    “你们家大猫在吗?”

    “打过他手机了吗?”他反问。

    “打了。找不到。”

    他皱眉用力想了一下,无奈地对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很好。为什么今天我想找的人全都不在他们应该在的位子?

    “有要紧事找大猫哥?”

    “没什么。”我摆摆手“今晚十一点前看到他的话,告诉他我有事找他。”相准街道左右无车,我一溜烟横越马路,跑向对街。

    我家位在黑街左边中段一栋三楼公寓的二楼。

    拾级而上,掏出钥匙,开了门回到家。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要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我倒退两步,叹一口气“爸,你洗澡不用关门的啊?”

    浴室门敞着,深蓝色四脚浴白里躺了一个仅头、手与脚丫冒出白色泡沫水面的男人。浴白旁边摆了一张长几,上面有一台手提音响、十几片cd、一个冰桶与两瓶红酒。如果我没看错,音响原是我房间床头的镇床之宝,cd也是从我房间cd架上搬下来的(包括现正播放的滨崎步精选辑)。真懂得享受。

    老爸缓缓将左手持的酒杯凑近唇边啜了一口,一脸陶然自得,轻松回道:“宝贝女儿上学去了,家里又没人,有什么关系?”

    “那,我现在回来了。”

    “好啊,欢迎回家。”

    “爸!”

    “唉!我又不怕你看。”

    “”“不想看?”老爸挑眉笑望着我,一点也没有自我反省的意思。“喔,好吧,那你就顺手把门关上喽。”

    我垮下肩,放下书包,走进浴室。

    “才四十五岁就过起六十五岁老头子的退休生活。”我嘟起嘴巴叨念着”

    “及时行乐。”

    我拿起红酒,端详瓶身的标签“喝红酒泡澡缸,真惬意,嗯?”

    “嫉妒啊?”老爸依然笑笑的“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谢啦!”我敬谢不敏地把红酒放回冰桶“我没有在浴室喝酒的习惯。”

    老爸喷了一声,一副“小孩子懂什么”的表情。

    我又拿起那一叠cd看了看。不是又娼又跳的年轻辣美眉就是阳刚味十足的摇宾乐团。老爸喜欢吵闹的音乐气氛,我看出来了。

    “滨崎步合老男人的口味吗?”我放下cd,双手环胸,睨着老爸。

    “很好啊!尝尝年轻人的口味也不错。”老爸把酒杯搁回长几上,两手分别搭着浴白边缘,闭上眼,舒服自在样。

    “下午四点,你究竟在泡哪门子的澡呀?”

    “天气热,消暑嘛。”老爸睁开眼看着我“盈盈啊,你可不可以别一回家就找我碴?”哀怨的哩。

    “我是怕你泡成沙皮狗。”我毒舌道“老人的皮肤易松弛喔。”

    “会吗?”老爸不为所动“我觉得自己还满丽质天生的。”

    “恶。”我懒得继续教化这位只有“礼义廉”观念的老男人,不耐烦地说:“爸,人家要上厕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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