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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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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还没亮,高三宝已起床,老年人的觉总是不那么稳。他看着家里的那些陈设和收藏,忍不住地就想挪动一下换个位置。

    "老爷真早。"全福过来,也明白他的老习惯,帮忙弄着。

    高三宝皱着眉:"早什么?我压根儿是睡不着。"

    全福道:"昨晚上城南响炮了。"

    "炮?那是爆炸,"高三宝叹了口气,"过些天你兴许就听熟了。"

    睁了眼就是这种烦心事,高三宝越发烦得无以复加,他放弃摆弄死古董而去窗前侍弄花草,积夜的雨水还在窗上纵横交错,他一抬头,正好看到远处龙文章那队人抬着欧阳跑过去。

    高三宝一边开着窗户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搅什么?"

    窗下一声轻呼,刮下的雨水全浇在坐在窗户下发愣的身体上,那是何莫修,看不出他坐了多久,尽管裹着风雨衣,全身还是已湿透。两人隔着一扇窗互相打量着,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失魂落魄。

    "高伯伯对不起。"

    "想心事?要不要进来?"

    "我就是想来说句话,我不走了。"

    "进来。"高三宝掉身进屋,何莫修在外边愣了一会儿,走向高家的大门。

    何莫修犹犹豫豫进屋时,高三宝已经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坐。屋里烟味大,我刚才在想事,想事就抽烟。"

    何莫修坐下,没话找话:"您抽的什么雪茄?"

    高三宝拿起一个从农村老汉到小店老板人手一副的水烟袋晃了一晃,何莫修顿时一脸惊喜:"我爸爸也有这个!"

    "他还抽这个?"

    "不,他抽雪茄。"何莫修想了想,"我想他不愿意提醒别人他是中国人。"

    "我跟他都抽着这东西算着一分一厘,算到今天他成了绅士,我还是个满身铜臭的老市侩。"

    "一点不臭,那是您的心血,要这么说我就是灌了半肚子酸水。"

    "你是最有希望的,说年轻人的事吧,别让老古董浪费时间,说你的事。"

    何莫修摊摊手,如释重负一般:"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走了。"

    "你这么做我一点不奇怪,可如果是为了小女,我觉得不好。"

    "我在外边坐了半个晚上,刚开始我以为是为了她,后来我听着又是开枪又是开炮,我又觉得不全是为了她。"

    高三宝皱了皱眉:"为你的家乡吗?年轻人,你太年轻了,你都分不清炮声和爆炸声,你根本没经历过战争。"

    何莫修恍然大悟:"对呀,炮弹是应该有弹道飞行的呼啸声,"他认真地模仿着一个声音,"可昨晚是这样"他又模仿着另一个声音。

    他随时不忘钻研的样子让高三宝气得点燃了烟袋:"对不起,我得抽口。"

    "很难闻。"

    "沽宁满大街都是,如果你要留下来就得适应这个。"

    "我觉得不那么难闻了。"

    高三宝看他一眼,何莫修笑笑:"小昕在吗?"

    "睡着呢,我可保搅和这一晚上,她半个动静都听不着。"

    "别来说服我,我已经确定这个时候她绝不会跟我走的,我也确定这个时候我绝不会扔下她走的,所以我是绝不会走的。就这么简单。"

    高三宝摇摇头:"把复杂事说成简单的人都很固执。"

    "对,您别说服我了,我就是这种人。"

    高三宝想了一会儿,说:"把东西搬过来吧。"

    "什么?"

    "你打算一直在旅馆里住着吗?我家里有的是空房。我也不想每天早上都被窗户外的什么吓一跳。"

    何莫修又开始欢欣了:"高伯伯,您真是"

    "我只知道不可能说服你这么天真的人,而且这时候"他看着这偌大而空荡荡的房子,"家里实在该多个男人。"

    何莫修笑:"您比我爸爸有趣多了!"

    "那是你爸爸为你考虑得更多。"

    "您不会烦我吧?其实有时候我挺烦人的。"

    高三宝不由得莞尔:"快去快回吧,你不烦人。"

    何莫修起身,连招呼都没打便匆匆去了。

    "小何!"

    何莫修站住,看着高三宝有些怔忡的神情,惟恐高三宝改了决定。

    高三宝道:"我拦不住你,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你身份不一样,在外国,你大概像你爸爸一样不想别人当你中国人,可在这里,你想做中国人,别人不一定当你中国人。"

    何莫修想了想,掉头走开。高三宝提示的那个未来让他也有些茫然。

    2

    六十七团的楔形阵在与守备军阵地接触时突然分开,无声地让出一队人来,那是一队担架兵。被单下覆盖着扭曲的肢体,一路哩哩啦啦地滴着血迹。抬担架的人一言不发,在渐明的晨色下只管低头走着。

    没经过大阵仗的守备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胆小的直往后闪,胆大的推搡着往前去看,再没一个人记得手上的枪。

    华盛顿吴站在路障前,脸色惨白。

    几个士兵嘀咕着:"我的妈呀,怎么那么多伤员?""他们是打过大仗的,要不是这帮这些弟兄在前边顶着,咱们早跟鬼子干上了。"

    华盛顿吴嘘了口气,也不知是侥幸还是痛惜。担架队的队首已经站在路障跟前,阴沉沉地一言不发,担架下边一会儿就淌了一摊血。华盛顿吴猛然省悟过来,强忍着干呕嚷嚷:"快放行!照顾自己弟兄!"

    守备军七手八脚把路障移开了,担架队长驱直入,瞬间便穿插了本来就单薄的整个守备军阵地。

    鲍廷野面无表情地走下阵地。他不紧不慢挤过守备军的阵列,汇入了迎面而来的援军。

    蒋武堂仍和陈少堂并骑观望远方的阵地,但他们并没有看到阵地上起的变化。

    陈少堂道:"其实就算鬼子全打进来,也未必亡得了咱们中国。"

    "怎么讲?"

    "这么个泱泱大国不是说完就完的,当初的清朝还不是早被我族一代代的同化?料想鬼子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慨让蒋武堂有些疑惑:"你总是比我有见识,不过我的队里有满人可没鬼子兵,再说这辈子的仗这辈子打完,还要我儿子陪着被祸害?姓蒋的不如钻婆娘马桶里溺死。"

    "你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蒋武堂大笑:"你可有儿子呀!我为咱侄子打这仗,成不成?"

    陈少堂叹了口气。

    他那两名手下观察着他的神色,把马头往前提了一提,变成了两人把陈蒋二人夹在中间。

    陈少堂转了话锋:"司令,咱们扛肩上这颗脑袋都不由自己做主,一仗打下来还能活就算胜了呀!"

    蒋武堂莫名其妙看看老部下惶急的神情:"你今天怎那么多废话?"

    "鬼子来了并不是什么绝路,咱们这些年挨的打压还少吗?换个当家正好"

    蒋武堂一记重耳光甩了过去,陈少堂连人带马都惊退了一步。蒋武堂看看陈少堂面无人色,强把一脸恼火换成了笑脸:"这儿人少,人多时你说这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他转头向陈少堂的部下,"你两个不许说出去"

    话音刚落,那俩骑兵已抡刀向自己砍了过来,蒋武堂猛力策马冲了出去,刀锋在肩膀上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同时陈少堂拔刀,挡开了另一名骑兵挥向蒋武堂颈根的一刀。蒋武堂勒回马头,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三个人:"陈二倌,你训出来的人也太护主了吧"

    那两骑兵并缰,举刀齐眉,阴森森地看着,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陈不听话,两个都杀了。(日语)"

    蒋武堂看了陈少堂一眼,陈少堂如挨了一刀似的喊了出来:"六十七团早就完了!司令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身在嫡系又不是嫡系!什么准死的战全是立个斩立决的军令状,然后拿你的老弟兄上去死扛啊!"

    蒋武堂怒目圆睁,看看几乎被新来人淹没的阵地说:"那你就降了?还带了鬼子来害我?"

    "我有家小!我是来救你呀!这种死了都要挨骂的仗有什么打头?"陈少堂看起来有些激动。

    两个日本骑兵已经封住了蒋武堂的退路,蒋武堂看看自己的阵地,又看看眼前的三人,他慢慢拔出刀,照着那两日本人的刀锋策马冲去,这个举动让陈少堂绝望:"你打不赢的!连拼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抬上去的根本不是伤员!"

    蒋武堂愣了一下,平举了马刀。

    "是炸药!够掀了你整个阵地的炸药!"

    蒋武堂点了点头,将刀高高扬起。

    晨日初升,今天的太阳因昨夜的雨水显得黯淡。

    远处的阵地上,那行担架已经纵穿了整个阵地,不偏不倚正处于阵地的中心位置。

    老馍头和小馍头挤在一个坑里。老馍头点点戳戳地给儿子现身说法:"看见没有?这就是逞英雄。"

    "人家是英雄。"

    "你跟他们爹妈说去。"他一把揪住正想出坑的小馍头,"戳这儿,不缺你一个凑热闹的!"

    小馍头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悻悻地蹲在坑里看着。

    担架突然被放下,抬担架的人一言不发匆匆向阵地后方跑开。士兵们诧异,华盛顿吴过去掀起一块被单,即使没见过多少死人的他也看得出来,担架上的那个中央军士兵已经死了很久了。他转向另一副有动静的担架,掀开一角,看见一个因痛苦和愤怒而表情扭曲的士兵,他再把被单掀开一些,便看见那士兵被固定在担架上的肢体,和绑满了整副担架的炸药,他正想示警就被身后袭来的剧烈爆炸掀飞了。

    华盛顿吴躺在路边的地沟里,口鼻间尽是从内脏里震出来的鲜血。他看见自己刚才察看的那副担架炸成了碎片,而守备军和经营多日的阵地都被淹没在爆炸的烟尘之中。

    爆炸如此猛烈,城内地面似乎都在摇晃,瓦片雨点般地下落,龙文章躲闪不及,被一块碎裂的玻璃划破了额角,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匆匆率队往爆炸的方向跑去。

    "先别去!"欧阳死死地拉住他。

    "不去能干什么?"龙文章已急红了眼。

    "去了又能干什么!"欧阳看着龙文章,"给你的上级去电,沽宁已经失守!"

    "沽宁还没有失守!"

    "别让沽宁成了第二个六十七团!"

    龙文章愣了一下,城外密集的枪声和爆炸清晰可闻,他揪住一个士兵:"快去发报!沽宁失陷!守备团全员殉国!"

    那士兵应一声,跌跌撞撞地去了。龙文章挑衅地看一眼欧阳,扛着枪往城外走去,他已决定一去不回。

    四道风看着龙文章的视死如归,大喝一声:"好样的,哥们儿并肩子上!"他举步就想跟上去,欧阳气得给了四道风一拳。

    龙文章看着欧阳:"他可以跟我来,你也可以走了,现在我不用管守备团混得怎么样,其实我对你们从来就是没好感也没恶感。"

    "别这么去。"欧阳几乎在乞求。

    龙文章一脸伤神:"能怎么去?共党不知道什么叫同胞吧?平常怎么都行,可到这时候是要死在一起的。"

    "共党不管多难都要活在一块儿,到死的时候就会被你们分开了。"

    龙文章怔了怔,一言不发地走开,几个士兵跟在后边。

    "让我想想!想个办法!"欧阳看着那家伙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逼出一个主意,"你们昨晚杀的鬼子呢?!"

    龙文章终于停住。

    3

    阵地上惊天动地的爆炸刚刚平歇,日军便开始射击投弹,子弹和爆炸的碎片在守备军阵地上横飞,把一切还站立的目标纷纷砍倒。这仗刚刚开打,便已结束。守备军已经没有人能还击了,他们遇上的第一场大战就是被屠杀。

    鲍廷野站在阵列中,脱下身上的中央军军装,接过旁边递来的一件日本陆军中佐服装套在身上,陆军少佐伊达雪之丞一脸崇敬地把一把战刀递了过来:"长谷川君,您的奇谋!"

    长谷川将刀佩在身上,他很谦和地笑笑,对伊达拍拍身上的军装。伊达立刻会意,他抽出军刀挥向天空:"还复我们本来的面目!攻击!"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日军第五师团广岛联队主力大队撕下身上的中国军服,第一次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在沽宁面前,他们向已经只有零星射击的阵地上慢慢挺进。

    阵地上的爆炸和万岁声让蒋武堂急火攻心,可那两个日军骑术刀术都是一流,分进合击,蒋武堂一时无法突破他们的包围。

    一道弧光闪过,蒋武堂肋下又添了一道伤口。陈少堂策马撞了上来,日军骑兵举刀时犹豫了一下,蒋武堂趁隙撤开。

    "司令别打啦!你不乐意帮鬼子干事,我陪你解甲归田!总好过这呀!"

    蒋武堂置若罔闻,把皮带往上勒住肋间的伤口,耍了个刀花等着。

    一名日军恼火地责备陈少堂:"陈,你到底帮谁?(日语)"

    陈少堂道:"等着!我在说服他!(日语)"

    蒋武堂大怒:"你学得真快,鬼子话都学会了。"

    陈少堂茫然又惶然地看蒋武堂一眼。另一个日本人已经不耐烦等候,从蒋武堂身后一刀挥了上去。陈少堂再次搪开了那一刀,蒋武堂却毫不犹豫地一刀把陈少堂穿了个透心凉。陈少堂纳闷地看看深植于自己胸口的刀锋,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伸出的刀尖:"司令你搞错了,我是要救你呀"

    "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要杀你。"蒋武堂表情冰冷,眼里冒火。

    陈少堂无力地碰触了一下那刀锋,脸上挤出一丝比哭更难看的苦笑:"我真的是要救你,这一路走了好远。"

    "你分不清大小,没有了主次,不忠亦不义,无廉亦无耻,我被你害得生不如死,连生平最后一战的机会也被你送给了鬼子。"

    陈少堂呻吟了一声,嘴里冒出几个血泡,看着日本人再次抡刀从蒋武堂背后砍来,蒋武堂的刀还扎在自己胸口,可他连提醒的力气都没了。

    蒋武堂夺过陈少堂的刀,反手扎进了那个日本人的胸膛,那人在马上摇摇晃晃又冲了一段,栽了下来。

    "你看着,你的刀总算杀了一个鬼子!"

    另一个骑兵又惊又怒,刀在头上盘了个花,直冲过来。陈少堂使劲一点点从自己胸口拔出刀,他想把这把刀递给蒋武堂。

    蒋武堂终于叹了口气:"二倌子,在我心里,你是死在鬼子手上的。"他猛力把刀拔了出来,陈少堂从马上栽了下去。蒋武堂挥刀,火星迸射地和那鬼子对战了几个回合,终于砍得对手从马上倒栽下去。

    蒋武堂策马回身,地上的陈少堂脸上纵横着血迹与泪痕,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默然地闭上了眼睛。

    远处的阵地上,枪声已变得经稀稀落落。

    华盛顿吴被士兵连拉带扯拖进战壕。守备军从一开始就伤亡过半,又丧失了所有重火力,被日军打压得挤在一条战壕里。

    华盛顿吴还有些昏昏然,被士兵摇晃着。他现在已经是阵地上仅存的军官。

    "长官,现在怎么办?"

    华盛顿吴翻翻眼睛:"你说什么?"

    另一名士兵窝火地说:"震聋了,别理他,没聋也一个废物!"

    华盛顿吴清醒过来:"你他妈才废物!"

    "没聋?没聋就快说怎么办!"

    华盛顿吴咬咬牙:"拼一个够本!两个赚翻!"

    "妈的废物!这主意我也拿得出来!"

    华盛顿吴气极,反气出个主意:"撤回城里!不要恋战!"

    一声枪响,跟他拌嘴的士兵被撂倒在脚边。华盛顿吴愣了一下,和残余的士兵冲出壕沟,身边的人稻草一样被射倒,但根本已无暇顾及。

    那些一早就渗透到阵地后方的冒牌担架队封住了他们退往沽宁城的方向,尽管火力远不如正面的猛烈,也足让这队败兵动弹不得。正面的鬼子已经压上了高地,眼看就是居高临下双面夹击,而残存的守备团连个藏身的弹坑都没有。华盛顿吴急怒攻心,捡起一个死人的手榴弹,对那帮冒牌担架队摔了过去,出手后才想起忘了拉弦,正懊恼着,轰的一声,不知哪来的爆炸,担架那边的机枪哑了。

    士兵们惊讶地看看华盛顿吴,他局促地大吼一声:"冲啊!"

    虽是逃命也喊得豪气干云。守备军们跟着华盛顿吴猛冲,忽然发现自己没开几枪,封住退路的鬼子就东倒西歪四下逃窜,当下士气大振,没一会儿已掩杀到沽宁城前。

    冲在最前边的华盛顿吴看见从城里又撞出一队日军,叫得声苦,一头扎倒,他双手据地,对准打头的日军打空了一匣手枪子弹,却连边也没擦着。那边厢却对他理也没理,一个手榴弹从他头上摔过去,炸倒身后一片鬼子同僚。另一个用步枪放倒了剩下的两个,然后冲着华盛顿吴叫骂:"烂学生崽!把鼻子搁枪口上你还打不中!"

    华盛顿吴愣住,他睡着也听得出那奚落独属龙文章。

    骂人的正是龙文章,甩手榴弹的是四道风,还有几个认识的士兵和一个素昧平生的欧阳,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穿着日军军装。

    龙文章看着趴在地上的华盛顿吴有气,把头上的钢盔摔了过来:"快走!要死也换个地方!"

    华盛顿吴愕然爬起来,跟在残兵后边进城,龙文章又一把把他揪住:"司令呢?"

    华盛顿吴一脸茫然:"司令?他司令?"

    龙文章顿时光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华盛顿吴委屈着:"死的人那么多!连全尸都找不出几个!我又怎么知道?"

    龙文章又想打,欧阳冲过去使劲把华盛顿吴摔在地上,龙文章还没反应过来,欧阳已经掏枪指着华盛顿吴的头,贴着他的耳朵开了一枪,然后他回头向着城外的阵地上招手。一队日军从坡地上冲下来,他们正在清剿阵地。

    欧阳用日语大声喊叫:"他死了!我杀死了最后一个!"他竭力做出一种兴奋的样子,有几个悻悻地放慢了步子,有几个仍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大声问道:"一个也没剩下?"

    华盛顿吴在难言的恐怖中挣动了一下,欧阳狠狠压着他,又开了一枪:"他们总不肯好好地就死!中村和大岛在比赛,你很难从他们手上抢到人杀!"

    他随嘴胡扯的那两个名字是给四道风和龙文章安的,两人紧张地戳在那儿,根本无法掩饰脸上的恨意。

    那些日军停住了步子:"你的朋友好像要吃人一样。"

    欧阳正要回答,阵地那边突然传来号令声,那队追兵终于离去。龙文章松开扳机上的手,四道风在衣服上擦去手心的汗:"死共党真不要脸,这样都被你混过来了。"这句明显赞扬的骂人话让欧阳摇了摇头,他轻轻拍拍华盛顿吴的脸,那位瞪着眼睛,全无反应,看样子是吓傻了。

    远处的阵地已经被土黄色的日本陆军军服淹没,士兵们正在列阵,他们在进攻沽宁前将进行一次简单地修整。

    蒋武堂远远地从望远镜里看去,视野里的长谷川几乎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长谷川志得意满地在阵列前走动着酝酿情绪,战前或战后的讲话对自诩擅长心战的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身后集结的部队急不可耐地等待,在刚才那场太快结束的战争中他们并没满足杀戮的欲望。

    长谷川有意压抑这种情绪,以便让它释放出来时更加猛烈。当伊达少佐都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他才猛一转身,戏剧性地张开双臂:"半个多月藏在山里,吃着冷食,我们的愿望被天神听见,现在他把这座城市放在我们面前,像一个裸体的女人!"他刻意使用的词汇很快就让部下兴奋起来,脏脸上的乌珠子闪着精光。

    蒋武堂随手把望远镜扔了,很难有比他更狼狈的指挥官了,没有兵也没有阵地,只有严重的刀伤和几匹无主的马。自己的刀还在手上,陈少堂的刀扎在鬼子身上,蒋武堂把那柄刀拔了出来,血哩哩啦啦流在刀背上。蒋武堂把两柄刀都放在马鞍上,费力地翻身上马。

    4

    华盛顿吴真是被吓傻了,欧阳将他扶起,轻轻地拍了拍他:"快走吧,这里太危险。"

    龙文章看一眼华盛顿吴,又看看阵地上飘飞的日本军旗,坡脊那边传来日语的万岁声:"带他走吧,我有事要办。"他像是在对欧阳叮嘱。

    "你去找你的长官?他恐怕"欧阳疑惑地看着龙文章。

    "就算死了也有尸体。"

    "拼命是为了把死局拼成活局,现在"

    "我意气用事。"龙文章冷淡地说,一句话把欧阳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竭力表现得比平时更倨傲,轻轻推开华盛顿吴,打算一个人去。

    "一起去吧。"欧阳说。

    龙文章往枪里压着子弹,不说话。

    "那我也去。"四道风站到欧阳身边。

    欧阳对四道风说:"你帮守备团的弟兄找个藏身之处,我们撑死救一个,你随手就救几十个。"

    "我又不在乎他们死活。"说归说,四道风还是拉了华盛顿吴一把,让他靠近自己。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有些嘲弄地看看欧阳和龙文章:"半死不活的,别把命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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