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话 月落星坠山风泣

    轩辕朔接连大胜的捷报传入金陵，相府里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张罗起了轩辕岚的嫁妆。燕王沈璧心中止不住的欢喜，虽然一万个不舍得离开金陵，却也马不停蹄地赶回洛阳筹备大婚的事情。金陵城中人人都觉得好事近了，都盼着这场大婚盛况，只有轩辕岚还是常态，不是在闺房里读书弹琴，就是坐在屋檐上发呆。

    这天阳光好，她又照例坐在屋檐之上吹冷风，遥遥却见有个生人的影子闪进了幽阳院。她峨眉一蹙提脚纵身，再一转眼，已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落脚在幽阳院的一座亭檐上。

    “你是谁？来我哥院里做什么？”轩辕岚厉声道。

    院中那人影回首循声这一望，浅瞳丹凤眼，瘦削身子蓝道袍，来人竟然是虚空观的小道长司空辰。

    “你这小道士，跟你说了不准你来我家！”轩辕岚杏眼圆瞪，气呼呼地手中什么轻轻一丢，司空辰抬手一接，入手却是个松果儿。

    司空辰手握松果，笑眯眯地仰头望着轩辕岚。“看来轩辕小姐喜欢我这桃花符灵验，这谢礼我收下了。”

    轩辕岚冷冷笑了一声，依然坐在亭檐上。“哼！你这小道士鬼头鬼脑的，眼下也不用你摆什么劳什子的桃花阵了，你上我家……还跑到我哥哥院里来做什么？”

    司空辰抱拂尘深深一揖恭敬道，“贺轩辕小姐红鸾之喜，令尊请我来神武将军院子里再来挂个平安符。”他说着挺身摇了摇手里的符纸。

    轩辕岚歪头打量了打量他，飞身跃了下来，凑上前仔细瞧了瞧司空辰手里的平安符，点头说道，“那我跟你一起。”

    司空辰微微一笑，“那最好不过，请轩辕小姐引我去神武将军的内室吧。这符需得挂在床头才灵验。“

    司空辰跟着轩辕岚进了轩辕朔的睡房，见房内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切都仿佛是主人今早才离家的模样，床头甚至还摆着一本兵书。司空辰拿起随手一翻，一片干枯的红枫从书页间飘落了出来。166小说

    “你好好挂符！干嘛乱动我哥东西。”轩辕岚抢步上前就夺了他手里的书，剜他一眼，接着拾起飘落的红枫，好好确认了下书页，小心翼翼地把红枫夹了回去。“我哥哥离家的时候刚看到这页，别叫你弄乱了！”

    “对不住对不住～在下爱书如命，一见书就瘾犯了，总是忍不住要翻翻，并不知道轩辕小姐怕弄乱了页码。”司空辰微微躬身致歉，不禁叹道，“小姐也真是细心啊，还记得神武将军上回读到了哪一页。”

    轩辕岚眼神一黯，“他走的时候书就看到这页摊在床上，我每天来给换一片新鲜叶子小心夹上，等他回来时候好接着看。现在入冬了，没有枫叶可换了。”

    “神武将军捷报频传，想是很快就会大胜归来，小姐也喜事将近了，应宽心才是。”司空辰一边挂符，一边安慰轩辕岚。“叶子眼下虽然落了，春天不就又长了吗～”

    轩辕岚坐在轩辕朔的床上，垂头踢着腿，轻叹一声也像是在问话，“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司空辰笑着看她说，“轩辕小姐与燕王殿下两情相悦，嫁给喜欢的人还不开心啊？”

    “可是他住在洛阳。”轩辕岚并不抬头，轻轻咬了咬嘴唇。“我便以后也得住在那里。我哥哥却还在金陵，就算他去娶个住在洛阳的小姐，也还是会住在金陵。”

    “小时候我盼着我哥从九天归来，后来盼着我哥从战场归来，盼了许多年他可是要回来了，我偏又要嫁到别处去了，我真不明白，人长大了明明好多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了，可为什么感觉更身不由己了呢？”轩辕岚幽幽说。

    司空辰听了这话眼神也是瞬间一撼，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颔首赞同道，“人长大了就是要不断面对离别的。好在小姐与神武将军的每次离别都是为了重逢，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人的离别却就是永别，再也见不着了。”

    轩辕岚抬眼望了望他没有吭声，心暗想这个小道士说话虽是慢条斯理，倒却总能说进人心里去。

    然而任谁也没想到，那日司空辰安慰人的闲散一说却一语成谶，金陵城外的离别竟真成了永别。轩辕朔命绝永夜，圣上的旨意也跟着这道晴天霹雳一起劈了下来，轩辕家长子谋乱图反！株连论处，轩辕家凡男子一律斩杀，甚至连功高望众的一代明相轩辕博都不能免死；凡女子统统流放瘠州，然而轩辕岚却除外——这想来是沈复看在燕王的面子上，本来他偏疼沈璧就是人人皆知的。

    罕少下雪的金陵，今年的雪接连着下了一场又一场，却是积不住，下雪不冷融雪却极冷，这个冬天因此冷得离奇，人人都恨不得缩紧了脖子屏住了息。

    谁料到几日前还红灯结彩的相府，顷刻间成了白布昭昭的灵堂。

    那些纷至沓来踏破门槛来送礼的人也全像是怕极了冷，人影都消失不见了，相府门前只有几只乌鸦，踩着脏兮兮的雪水来来回回徘徊着，偶尔哑着嗓子叫几声。

    轩辕朔战场惨被割颅，轩辕博被斩，朱玫一滴眼泪都没有落，她抱着自己夫君的牌位，披麻痴坐在灵堂里的一片哭声中，那些哭声都来自轩辕家预备被流放的女眷与女侍们，凄凄哀哀虽哭得伤心欲绝，却多半都是在哭自己。

    轩辕岚跪在一旁牢牢抱着轩辕朔的灵牌，眼泪断线珠子般连串跌落不停，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小柳哭得喘不上气来，一边扯着轩辕岚的孝衣，哭腔道，“小姐……你……哭出声啊……闷着对身子……不好。”

    朱玫恍神初醒一般侧过头来看女儿，不禁伸出一只手，柔声唤道，“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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